第374章 狭路相逢-《诗剑双绝,先揽芳心后揽江山》

  张妈妈早已领着那十几个丫鬟婆子,候在了廊下。一见柳清沅那副模样,登时唬了一跳,那张精明的脸上,瞬间堆满了十万分的关切。

  “这是怎么了?小姐这手......怎地这般冰凉?!”张妈妈一摸她的手,立时便嚷了起来,“快!快!扶微你这死丫头,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将那‘汤婆子’给小姐揣上!”

  “还有那新送来的血燕!赶紧地,去小厨房,给小姐炖上一盅!要加足了的蜜!”

  一时之间,这院子里是人仰马翻。

  这个去捧那掐丝珐琅的手炉,那个去取那雪白的银鼠大氅。

  柳清沅还未回过神来,便已被簇拥着,按在了那铺着金丝绒垫子的宝座上。

  那地龙烧得足足的,暖玉阁的暖气,顺着地板,直往上冒。

  扶微已是捧了那暖得烫手的“汤婆子”,塞进了她怀里。

  另一边,张妈妈已是亲自端了那碗新炖的、热气腾腾的“血燕”,用那银匙,一勺一勺地,吹凉了,递到了她的嘴边。

  “小姐,快,趁热喝了。这可是老爷特特吩咐了,说是您今儿个出门,最是耗神,定要好好补补的。”

  柳清沅被这满屋子的暖香、这满室的殷勤,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那颗在“听雪斋”被冻得僵住的心,在这一刻,竟是......

  竟是缓缓地,回过神来了。

  她小口小口地,咽着那甜得发腻的燕窝,那双红肿的杏眼,却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满室的......富贵。

  这地龙,这暖玉,这血燕,这满屋子......唯恐她受了半分委屈的奴仆。

  这......

  这不正是她柳清沅,做梦也想要的“富贵一生”么?

  这......不正是那郑姐姐,所不齿的......“俗物”么?

  可......

  柳清沅忽地,便笑了。

  她这一笑,倒是把张妈妈给笑得一愣:“小姐......您这是......”

  “没什么。”柳清沅摇了摇头,接过了那碗燕窝,“张妈妈,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哎,是。”

  张妈妈见她神色似是好了些,亦不敢再多言,领着一众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阁楼内,又只剩下了柳清沅一人。

  她捧着那碗燕窝,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胃里。

  她那颗冰凉的心,渐渐地,便也暖了。

  她想,郑姐姐说的,或许......是对的。

  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郑姐姐是那高高在上的凤凰,自小锦衣玉食,所思所想,皆是那“风花雪月”、“风骨自由”。

  可她柳清沅,不过是只在泥水里打过滚的、落了毛的麻雀。

  她没尝过“自由”的滋味,她只尝过“冰冷”的滋味。

  她不知道什么是“风骨”,她只知道......

  这碗燕窝,是甜的。

  这地龙,是暖的。

  这满屋子的尊敬,是......实实在在的。

  而这一切,又是谁给的?

  是那个清高孤傲、满口“道不同”的郑姐姐么?

  不是。

  柳清沅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青衫玉立、似笑非笑的身影。

  是那个......秋诚。

  她只觉得,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怎地......

  怎地绕来绕去,竟又是......想到了他?

  可这一回,再想到他,柳清沅的心中,竟是不似先前那般惶恐了。

  她只将那“听雪斋”的郑姐姐,与这“暖玉阁”的秋公子,放在心里,细细地,较了一较。

  这一较,高下立判。

  那郑姐姐,虽是女子,虽是“知己”,可她......太冷了。

  她那满腹的才华,那满口的“风骨”,就如同她那斋室里的墨香一般,清则清矣,却......冰得S冻人。

  她只一席话,便能将自己,打入那万劫不复的冰窟。

  可秋诚呢?

  柳清沅红了脸。

  她想起,他虽是那般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却肯......屈尊降贵,为她那般寒酸的“灰姑娘”,簪上一朵梅花。

  她想起,他那日分明是来“问罪”,却又在见她落泪时,那般......“笨拙”地,收回了那句玩笑,反来夸她“衣裳很衬”。

  她又想起,他那双桃花眼,虽是戏谑,却......从未有过郑姐姐那般的......讥诮与鄙夷。

  他看她时,那眼中......

  是暖的。

  是了。

  柳清沅只觉得,自己似是抓住了什么。

  那郑姐姐,口口声声“道不同”,实则......不过是看不起自己罢了。

  可秋诚呢?

  他分明......他分明知道她柳清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她......贪恋富贵!

  (否则,他为何要那般问她“过得可还好”?)

  他知道她......心悦于他!

  (否则,他为何要那般问她“帕子可还作数”?)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柳清沅,就是这么一个......满心俗气、贪慕虚荣、又妄想攀附于他的......小女子!

  可他......

  他非但没有“鄙夷”她!

  他非但没有“点破”她!

  他反倒是......

  他反倒是......顺着她,由着她,甚至......还在“纵容”她!

  他竟是......

  竟是还笑着问她:“帕子可还作数?”

  “轰——!”

  柳清沅只觉得,自己那颗迷茫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被这一个念头,彻底......

  点亮了!

  ——他......

  ——他竟是......这般......这般温柔的一个人!

  ——他竟是......这般......这般体恤她这满心的“俗气”!

  柳清沅那颗本已沉入谷底的心,在这一刻,“砰”地一下,又被这股子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甜蜜”,给狠狠地......拽了上来!

  是了!是了!

  她柳清沅,就是个俗物!

  她不要那劳什子的“风骨”!她不要那冰死人的“自由”!

  她就要这暖玉阁的“富贵”!

  她就要......

  她就要......那个肯纵容她“俗气”的......秋诚!

  柳清沅只觉得,自己那满腔的、无处安放的“感激”、“畏惧”,在这一刻,竟是......

  竟是全都化作了......

  化作了那话本子里所写的......“非君不嫁”!

  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在这一刻,竟是......绽放出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光彩!

  “父亲......”她喃喃自语,“您......您说得对。”

  “女儿......”

  “......定要......牢牢地,将他攥在手里!”

  ......

  可叹这世间因果,当真是奇妙。

  那郑思凝自诩聪慧,她若知晓,她那日一番“当头棒喝”,非但未能点醒这“痴“女”,反倒是......

  反倒是成了那“催化剂”,将这柳清沅,彻彻底底地,推向了她最不想其靠近的那人怀中......

  也不知,她那坛“桂花酿”,是会......

  喝得更苦?还是......更酸?

  这皆是后话不提。

  却说柳清沅自那“听雪斋”负气而归,一腔的愁肠,竟被那满室的富贵暖香,与那秋诚若有似无的“恩情”,给冲得七零八落。

  她独坐阁中,只将那郑思凝的“清高”,与秋诚的“体恤”,翻来覆去地在心中较了个高下。

  这一较,那心里的天平,便再也端不正了。

  她想:“郑姐姐是云端上的人,她那‘风骨’,我学不来,亦不想学。我不过是个俗人,只求个安稳富贵,只求......那人能真心待我一分,便足矣。”

  她又想:“父亲说得对,这富贵,这体面,皆是那人给的。若我不牢牢抓住了,岂不......岂不又成了那任人践踏的泥絮?”

  她那颗本是迷茫的心,被郑思凝那兜头一盆冷水,反倒是......激得清明了!

  是了!

  她柳清沅,不要那劳什子的“海阔天空”,她就要这实实在在的“暖玉阁”!

  她猛地站起身,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竟是头一回,燃起了一股子不顾一切的、灼人的火苗。

  她才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郑姐姐是如何看的!她的幸,她的好,她偏要自己来争!

  “扶微!”

  这一声,唤得是又脆又亮。扶微正守在门外,打着瞌睡,闻言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跑了进来:“哎!小姐,奴婢在!”

  “去!”柳清沅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此刻竟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定的神,“去将我前儿才绣好的那方‘喜鹊登梅’的苏绣小屏风,用上好的锦盒,装起来。”

  扶微一愣:“小姐,您这是......要送礼?送......送谁呀?”

  柳清沅那脸颊,又烫了几分,她却强自镇定,瞪了那丫头一眼:“你只管备下。再......再备车!便说......便说我闷得慌,要......要去‘松烟斋’,买几支新出的‘狼毫’!”

  “哎哟,我的小姐!”扶微只当她又是痴了,“这天寒地冻的,买什么笔?您要什么,打发个婆子去,不就......”

  “我偏要自己去!”柳清沅一跺脚,那股子被压抑了十几年、又被秋诚“纵”出来的娇憨之气,竟是显露了几分,“你......你再多嘴,我......我便罚你,不许吃那新送来的‘杏仁酥’!”

  扶微一听,立时便捂住了嘴,再不敢多言,只得吐了吐舌头,手脚麻利地,自去准备不提。

  ......

  这柳府的马车,悄悄地,自角门而出,一路行来,倒也安稳。

  只是这车,行至半途,柳清沅那细若蚊蚋的声音,便又从那厚厚的车帘后传了出来。

  “那个......王三哥,”她唤着那赶车的车夫,“我......我忽地又不想要那‘狼毫’了。”

  “啊?”那王三一愣,“那小姐......是想回府?”

  “不......”柳清沅那声音,又低了几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可知......城南那座‘听雨轩’,是如何走的?”

  那王三是个机灵的,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那“听雨轩”是何等所在?他心中虽是纳罕(这小姐怎地......),口中却是不敢半分怠慢,连忙应道:“小的晓得!小的晓得!离此不远,不过是......”

  “那......那便去罢。”

  柳清沅只丢下这句,便如惊弓之鸟般,“啪”地一声,放下了帘子,只留那王三,在寒风中,满肚子的疑团。

  马车踅过了两条街,便在那“听雨轩”的后门巷口,停了下来。

  扶微亦是满心的不解:“小姐,咱们......怎地停在此处?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你......”柳清沅只觉得那颗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紧紧抱着那个锦盒,那手心,已是沁出了一层冷汗。

  “......你在此处候着。我......我......”

  她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来“主动出击”的。可真到了这地界,她那点可怜的勇气,便又......泄了个七七八八。

  她正自天人交战,忽地,那“听雨轩”的角门,“吱呀”一声,竟是开了。

  一个穿着利落的青衣小厮走了出来,见了那马车,竟也不奇,只径直走来,在那车窗外,恭恭敬敬地一欠身:“可是......柳家小姐?”

  柳清沅与扶微,皆是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

  那小厮只垂着头,声音平得没有半分波澜:“我家公子,今儿个得了新茶。只是......这风,忒冷了些。公子说,怕是要劳烦柳小姐,亲自进来......暖暖身子,品一品了。”

  “轰——!”

  柳清沅只觉得那血,“腾”地一下,便涌上了天灵盖!

  他......他......

  他竟是......知道自己要来?!

  他竟是......早早地......便在此处,候着自己了?!

  ......

  却说柳清沅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下的马车,又是如何在那小厮的引领下,踏进了那座清幽的院子。

  她只觉得,自己那双脚,踩在青石板上,轻飘飘的,如T同踩在了云端。

  那颗心,更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甜蜜与羞涩,塞得满满当当。

  他......他竟是这般......这般在意自己!

  她正自痴想着,那小厮已是将她引至了正堂,打起了帘子:“小姐,请。”

  柳清沅红着脸,低着头,抱着那锦盒,迈了进去。

  堂内,地龙烧得足足的,一股子清幽的茶香,混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秋......秋公子......”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然而,抬眼望去,那堂上的主位,却是......空无一人。

  反倒是......

  在那东侧的客位上,坐着一个......瞧着有几分眼熟的......“少年公子”?

  柳清沅一愣。

  只见那“公子”,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那身行头,未免......太“扎眼”了些。

  一身崭新的、用大红色蜀锦裁成的袍子,上面竟是......用金线,绣着个大大的“宝”字!那腰间,不系什么玉带,反倒是......挂着一只沉甸甸的......黄铜算盘?!

  那“公子”此刻,正翘着个二郎腿,一手抓着把瓜子,嗑得“咔咔”作响,一面还“呸呸”地吐着壳儿,那做派......哪里有半分商人的精明?倒像是......

  倒像是那戏台子上,插科打诨的“跳梁小丑”!

  柳清沅正自纳罕,那“公子”亦是瞧见了她,那嗑瓜子的动作,猛地一僵!

  “哎......哎哟!”

  那人“霍”地一下,便从那椅子上跳了下来,那只算盘,“哐当”一声,差点砸了脚。

  “你......”那“公子”一双滴溜溜的圆眼,在柳清沅身上打了个转,那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你......你是何人?!”

  柳清沅被她这般一喝,亦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

  这声音......

  这声音......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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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地这般耳熟?!

  她正自狐疑,忽听那屏风之后,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沉而又磁性,不是秋诚,又是哪个?

  “簌影,”他那含笑的声音传来,“不得无礼。”

  “......客至,还不看茶?”

  随着那话音,秋诚已是绕过了屏风,走了出来。

  他今日,亦是只穿了件家常的、月白色的杭绸长衫,那墨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束起,那模样,当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他一出来,柳清沅那双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秋......秋公子......”

  “柳小姐,”秋诚却是看也不看那红衣“公子”,只一双桃花眼,含笑地,锁着柳清沅,“怎地......站在那处?快......进来坐。外头风大,仔细冻着了。”

  他这般自然的、亲昵的口吻,直听得柳清沅,那心,又酥了半边。

  她“哦”了一声,红着脸,便要上前。

  可那红衣“公子”,却是一步,拦在了她二人中间!

  “等......等等!”

  那“公子”瞪圆了眼,指着柳清沅,又指了指秋诚,那脸上,满是“被抓了现行”的震惊与......

  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秋......秋诚!”那“公子”急了,竟是连“爷”也不叫了,“她......她......她是谁啊?!她怎地......怎地也来了?!”

  “她......”秋诚挑了挑眉,那戏谑的笑意,更浓了,“她自然是客。”

  “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那红衣“公子”,那目光,在那只黄铜算盘上,多停了半刻。

  “......‘陈’老板,”他忍着笑,“你这身行头,倒是......‘别致’得很呐。”

  “陈......?!”

  柳清沅闻听此言,如遭雷击!

  她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陈老板”......

  这眉眼......

  这声音......

  “啊!”柳清沅终是认了出来,失声叫道,“你......你......你是陈姐姐?!陈簌影?!”

  “......”

  这一下,轮到那“陈老板”,彻底僵住了。

  这“陈老板”,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被秋诚“赶鸭子上架”,非要她扮作“商人”的陈簌影!

  她本是“狐影门”的贼,哪里会做什么买卖?

  可秋诚偏生“坏”到了极处。

  那日郑思凝走后,他便说,这“商人”的身份甚好,日后,便用得着。

  他还特特地,命杜月绮,去那成衣铺里,为她......“量身定做”了这身......“行头”。

  按杜月绮那“恶毒”的说法,便是:“既是商人,那便要‘俗’!要‘红’!要‘金’!生怕旁人,不知你‘有钱’!”

  于是乎,便有了眼前这副......“财神爷”下凡的“尊容”。

  陈簌影本是打死了也不肯穿的。

  可今儿一早,秋诚偏又说,今日有“贵客”登门,非要她......穿上这身,出来“见客”!

  她本以为,那“贵客”,是那日那个冷冰冰的“郑聪”......

  却不想......

  竟是......

  竟是这个她曾在白马寺,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清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