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同游-《诗剑双绝,先揽芳心后揽江山》

  秋诚这一手敲山震虎,再借那“郑聪”之手,点的翁婿离心,如今是彻底成了。

  “往后,便不用再费心盯着他们了。”秋诚放下茶盏,那姿态,说不出的从容。

  “这饵,既已撒下去了。那柳传雄也好,郑竹也罢,他们自然会各自掂量。”

  “只怕,用不了三五日,”他唇角微勾,“他们便会自己争着、抢着,将好处......送到我这听雨轩的门上来。”

  杜月绮听着他这般笃定的话,那双狐狸眼里,亦是异彩连连。

  她家这位世子爷,真是......越来越有运筹帷幄的帅才风范了。

  只是......

  她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那双妩媚的眸子转了转,那唇边的笑意,也变得有几分似笑非笑了。

  “是嘛......”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一面替秋诚续上热茶,一面幽幽地开口,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爷说的这‘好处’,奴婢倒是好奇了......”

  “......不知道,究竟包不包括,柳家那位,被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柳清沅小姐呢?”

  杜月绮那一番似真似假的含酸调侃,秋诚也不过付之一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端起茶来,悠悠然说了句:

  “天时尚早,何必急着下定论?且看他高楼起,再看他宴宾客,莫急,莫急。”

  杜月绮见他这般故弄玄虚,知他心中自有丘壑,便也撇了撇嘴,不再多言,只管自去忙碌。

  一晃,又过了三五日。

  这几日,洛都城内倒是风平浪静。

  柳传雄自那日“暖玉阁”受惊之后,果然是偃旗息鼓,再不敢派柳承嗣那个不成器的来眼前聒噪,只每日一早,必恭恭敬敬遣人送来各色奇珍异玩、山珍海味,权当“请安”,却绝口不提求见。

  秋诚这边,亦是照单全收,只当那柳家是个孝敬的钱袋子,全无半点回音。

  而郑竹那边,更是如石沉大海,仿佛压根不知秋诚在洛都一般,连半张帖子也未曾递过。

  秋诚乐得清静,倒也不急,只每日领着薛绾姈同陈簌影两个,或去那“同福楼”听听书,或往西市的古玩铺子里淘宝,倒真像是游学一般,将这洛都城逛了个遍。

  这一日,天色晴好,冬日里难得的出了个暖阳,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秋诚正在院中看薛绾姈练剑,忽有小厮来报,说城南那家专卖笔墨纸砚的“松烟斋”里,有人送来一封书信,指名要“秋华公子”亲启。

  秋诚闻言,便知是那“郑聪”来了消息。 他拆开信封,却是一张素雅的梅花笺,上面只两行清秀飘逸的小楷,邀他明日往城东三十里外的“浣尘溪”一游,共赏冬日水色。

  陈簌影从一旁凑过脑袋来,瞧了一眼,便撇嘴道:“又是那个‘郑聪’?这人好生无趣,一个大男人,字写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怎么才能骗得人?再说了,去什么浣尘溪?一听就冷,还不如去‘红袖招’听曲儿呢!”

  “胡说。”薛绾姈收了剑,瞪了她一眼,“秋公子自有道理。”

  秋诚笑了笑,将那信笺随手丢进一旁的火盆里,对那小厮道:“去回了。便说,明日辰时,我准时在东门渡口恭候‘郑兄’大驾。”

  ......

  次日一早,天色尚朦胧。郑府后宅的角门,便又“吱呀”一声,悄悄开了一条缝。

  佩玉做贼似的探出个脑袋,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才忙不迭地对里面招手:“公子,快!这会儿巡夜的刚换班,没人!”

  郑思凝哭笑不得,自家这丫头,如今是越发熟练了。

  依旧是那身行头,郑思凝换上了月白色的直裰,佩玉还是那个灰扑扑的小厮。

  主仆二人上了青帷车,一路催着车夫,赶在辰时之前,到了那东门渡口。

  一下车,寒风扑面。这渡口不比城内,越发显得空旷萧瑟,唯有那浣尘溪的溪水,在冬日里依旧不曾结冰,只是流速缓了许多,水色也显得格外幽深。

  郑思凝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正四下张望,忽听佩玉“哎呀”一声,指着不远处道:“公......公子,快看!是秋公子!”

  只见那渡口的柳树下,早已停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

  秋诚正负手立在船头,他今日换了一身鸦青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玄狐领的黑色大氅,越发衬得他玉面星眸,身形挺拔。

  那江风吹起他的衣袂,当真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风采。

  他身后,竟是一个人也未带。

  “秋兄!”郑思凝心中一喜,忙提着衣摆迎了上去。

  “郑兄。”秋诚亦是含笑拱手,“这冬日严寒,倒是在下孟浪了,竟邀郑兄来此受冻。”

  “秋兄说笑了。”郑思凝一面还礼,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今日竟只有他一人?那两个美貌的姑娘呢?

  她心中那点莫名的芥蒂,竟悄悄散了几分。

  “此等山水清音,非夏日聒噪可比。秋兄能有此雅兴,在下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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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玉一见秋诚,那双眼便又不够用了,只顾着偷瞧,连自家小姐递来的食盒都险些忘了接。

  “二位公子,船家已在此候着了。”

  秋诚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乌篷船不大,内里却收拾得极是干净。

  船舱中早已升起了一只小小的红泥火炉,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壶热茶。

  郑思凝与秋诚相对而坐,佩玉则识趣地缩在船尾,只敢掀开帘子一角,偷看自家小姐与那位俊俏公子。

  船家一篙点开,乌篷船便缓缓离了渡口,顺着那碧绿的溪水,往上游而去。

  这浣尘溪两岸,并无什么奇峰异石,只生满了连绵不绝的芦苇荡。

  时值隆冬,那芦花早已开败,只剩下一片苍茫的枯黄,在寒风中萧瑟作响。

  若在旁人看来,此情此景,未免太过荒凉。 可郑思凝,却是看得入了神。

  “秋兄,”她捧着秋诚递来的热茶,那茶气氤氲了她的双眸,“你看这芦花,虽不比春花艳丽,夏荷芬芳,可任那风刀霜剑,依旧挺立不倒。”

  “待来年春风一至,这水下,便又是万千新绿。”

  秋诚闻言,亦是看向窗外,笑道:“郑兄此言,深得我心。世人皆爱繁华,却不知这萧瑟之中,才藏着真正的生机与风骨。”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风骨虽好,却也易折。似这芦苇,看似坚韧,若真遇上了燎原大火,怕也只剩一片焦土罢了。”

  郑思凝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 她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

  她亦是淡淡一笑:“火势再猛,总有熄时。可这地下的根,却是烧不尽的。秋兄,你说......是也不是?”

  “哈哈哈!”秋诚朗声大笑,“郑兄高见!来,秋某敬郑兄一杯!”

  二人以茶代酒,在那狭小的船舱中,竟是碰出了一声脆响。

  佩玉在后面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家小姐和这位秋公子,说话怎么都这么绕?

  一会儿火一会儿根的,是打什么哑谜呢?

  她哪里知道,这两人,一个是在试探对方的野心,一个是在表明自己的处境。

  秋诚是在问她:“你虽有风骨,可你爹的官位、你家的联姻,便是那燎原大火,你扛得住吗?”

  而郑思凝答的却是:“我扛不住,可我的心(根)不死。只要时机到了,我自会再起。”

  这一番机锋打过,两人之间的气氛,反倒更是融洽了几分。

  乌篷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溪面渐宽,水流也缓了。

  “秋兄,前面便是‘忘归潭’了。”郑思凝指着前方一处水汽氤氲的所在,“那儿有一处暖泉,便是这三九寒天,亦是热气腾腾,周遭生满了奇花异草,算是一处难得的景致。”

  秋诚点了点头,船家早已会意,将船缓缓靠向了一处天然的石台。

  二人下了船,佩玉连忙背上食盒跟上。

  果如郑思凝所言,绕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不大的水潭,正蒸腾着白茫茫的热气。

  那热气遇上周遭的寒霜,竟是在岸边的树枝上,凝结成了千姿百态的雾凇,晶莹剔透,如入琉璃仙境。

  而那潭水边,因地热的关系,竟真的生着几簇绿油油的,也不知是何名目的小草。

  “好一处所在!”秋诚亦是真心赞叹,“这洛都,当真是人杰地灵。”

  “秋兄若喜欢,日后可常来。”郑思凝见他欢喜,心中亦是高兴。

  佩玉早已寻了块平整的大石,手脚麻利地铺开毯子,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摆上。

  虽是冬日,这食盒却是特制的,内有夹层,盛着热水,故而那攒盒里的四色小菜、并那一壶温热的“女儿红”,皆是热气腾腾。

  “郑兄费心了。”秋诚见状,笑道。

  “秋兄客气。”郑思凝亦是入座,“这不过是些寻常酒菜,只盼秋兄莫要嫌弃才好。”

  “佩玉,为秋公子满上。”

  佩玉脆生生应了,提着酒壶上前,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往秋诚脸上瞟,那酒倒得,险些溢了出来。

  “毛手毛脚!”郑思凝瞪了她一眼。

  秋诚却是不以为意,端起酒杯,笑道:“郑兄这书童,倒是......率真可爱。”

  佩玉闻言,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地退到了一旁。

  郑思凝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是不显,举杯道:“秋兄,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请教?”

  “郑兄请讲。”

  “秋兄......”郑思凝故作随意地问道,“我观秋兄谈吐不凡,对这天下大势亦有灼见,绝非池中之物。”

  “却不知......秋兄此番游学,对这洛都,印象如何?尤其是......对这洛都的官场,有何看法?”

  这,才是她今日的真正目的。

  她要探一探,秋诚对她父亲郑竹,乃至对柳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秋诚闻言,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迷蒙,让人看不清喜怒。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是轻笑了一声:“郑兄,这个问题......可问倒我了。”

  “我不过一介游子,山水尚且看不过来,又哪里懂什么官场?”

  他呷了口酒,才慢悠悠地道:“不过......我倒是听闻,这洛都的柳家,富甲一方,很是了得。”

  郑思凝的心,猛地一沉。

  “秋兄......此话怎讲?”

  “呵......”秋诚笑了,“我前几日,便与那柳家的柳承嗣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那位柳公子,当真是......好客气,好热情。”

  他将那“热情”二字,咬得极重。

  “他非要拉着在下,去一处‘好去处’,说是要为在下‘接风洗尘’。”

  郑思凝的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她猜到了,那“好去处”,定然就是“红袖招”!

  “只可惜......”秋诚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冷意,“在下素来体弱,受不得那等‘热情’。倒是......辜负了柳公子一番美意。”

  他虽未明说,可那言语间的鄙夷与厌恶,却是再明显不过。

  郑思凝那颗悬着的心,倏地一下,落回了原处!

  她几乎要当场笑出声来!

  果然!果然如佩玉所言,这秋诚,是看不上柳承嗣那等货色的!

  她心中那股子畅快,简直难以言喻。

  “原......原来如此。”她强忍着笑意,故作惋惜地叹道,“那柳公子......确是......唉,不提也罢。” 她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着秋诚的神色。

  秋诚将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笑。

  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他也不点破,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而谈起了别处。

  “不说那些烦心事了。”他站起身,走到潭边,“郑兄,你看这水汽蒸腾,如梦似幻。”

  “人生在世,若也能如这暖泉一般,自得其乐,不为外物所拘,该有多好?”

  郑思凝亦是随之起身,立在他身侧,那鸦青色的褙子与他玄色的大氅,在雾气中,竟有几分莫名的和谐。

  “秋兄此言,”她轻声道,“亦是在下所求。”

  二人便在这潭边,一个谈经,一个论史,竟是越说越是投机。

  郑思凝腹有诗书,见识本就不凡,此刻抛开了女儿家的矜持,以“郑聪”的身份畅所欲言,那言辞间的犀利与聪慧,倒是让秋诚也暗暗点头。

  而秋诚,更是不用多说。

  他那两世为人的见识,随意拎出一点,便足以让郑思凝惊为天人。

  一旁的佩玉,是彻底听傻了。

  她只觉得,自家小姐和这位秋公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可连在一起,她便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她只看到,自家小姐的眼睛,越来越亮,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上,竟是绽放出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的光芒。

  这一番畅谈,直到了日影西斜,寒意渐起,二人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头。

  “哎呀......”郑思凝看了看天色,“不曾想,竟是耽搁了这许久。”

  “秋兄,是在下失礼了。”

  “何来失礼?”秋诚笑道,“今日能与郑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该说失礼的,是在下才对。”

  “若非郑兄引路,我又怎知这洛都城外,竟有此等仙境?”

  他拱了拱手,神色间,竟是带上了几分真诚:“郑兄,你我一见如故。不知......日后可否常来常往?”

  郑思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端着:“秋兄若不嫌弃在下愚钝,在下......自当扫榻相迎。” “好!”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程的船上,两人便没再多言,只静静地听着那船桨破水之声。

  直到渡口在望,秋诚才忽然开口:“郑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兄请说。” 秋诚看着窗外那苍茫的暮色,淡淡道:“那柳承嗣......恐非良配。郑兄......当早作打算。”

  说罢,他便起身,立在了船头。 郑思凝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挺拔的背影!

  他......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是......

  分明这就是郑思凝最初想要得到的效果,可如今,她却有些不愿说出口了。

  在她心里,莫名就有些不舍,舍不得如今与他同游的日子。

  郑思凝想,倘若自己真是个男儿,足以与人侃侃而谈,却不知要有多好啊......

  ......

  而就在那“忘归潭”对岸,一处隐蔽的芦苇荡中。

  一个穿着寻常樵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手中还举着一只小小的千里镜。

  他将方才潭边那“二位公子”相谈甚欢、甚至举杯共饮的一幕,看得是清清楚楚。

  直到那乌篷船消失在溪流的拐角,他才一个激灵,收了千里镜,连滚带爬地钻出芦苇荡,一路往洛都城内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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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郑府,书房。

  郑竹听着那汉子的回禀,一张清癯的老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小的看得真真的!小姐她......她扮成了男装,与那秋世子,在潭边喝酒,说了......说了快两个时辰的话!”

  “秋世子对那公子......不,对小姐,那叫一个客气!二人......瞧着,竟是......竟是好得很!”

  汉子“砰砰”磕头,惶恐道:“小的绝无半句虚言!”

  郑竹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内,一片死寂。

  那汉子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郑竹的心上。

  女扮男装...... 私会秋诚...... 相谈甚欢...... 他这个女儿,他这个自小当成“奇货可居”来培养的女儿,竟是......竟是这般大胆!这般不知廉耻!

  一股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啪”的一声,将桌上的端砚扫落在地,那价值千金的贡品,瞬间四分五裂。

  “孽女!孽女啊!”他气得浑身发抖。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郑竹的官声、郑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那柳家...... 等等...... 柳家?

  郑竹的怒火,在提到“柳家”二字时,忽然一滞。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日在柳府宴席上,秋诚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又浮现出了前几日,柳传雄那张涕泪横流、惶恐不安的老脸。

  一个......是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国舅爷。

  一个......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惹了煞星的纨绔子弟。

  一个......是女儿今日不惜违抗礼教,也要去私会的“知己”。

  一个......是女儿抵死不愿,视如敝屣的“未婚夫”。

  这笔账,太清晰了。

  郑竹那股子冲天的怒火,竟是......缓缓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懊悔!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他想,若是......若是我那日,没有在宴席上,当众宣布那桩婚事......

  若是......若是我知道女儿竟有这般本事,能搭上秋诚这条线......

  若是......

  郑竹不由得想到那柳传雄最近拼了命要将女儿介绍给秋诚的模样,之前还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着,现在看来,那蠢货倒还有点儿眼光。

  呵,柳家的女儿不过是个花瓶罢了,如何能......能与我的女儿相比?

  只可惜现在女儿名花有主......

  “唉——!” 一声长叹,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又何必......何必这么早就公布女儿的婚约啊!”

  “糊涂!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