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沉默的跟随者-《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

  秦战那番关于“土地爷爱吃啥”和“给土地加餐”的粗粝比喻,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虽然没有立刻砸开坚冰,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剧烈的、无声的波澜。荒地上的气氛不再仅仅是恐惧和对抗,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的、充满了犹疑、思索和暗中角力的僵持。

  田老三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仿佛被抽走了魂儿,嘴里反复念叨着“加餐”两个字,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土坑。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比之前激烈的哭喊更让人心头沉重,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许多本地人的心里,提醒着他们此举的“大逆不道”。

  郡丞李和其他几个官吏,虽然重新拿起了工具,但动作僵硬而迟缓,镐头落下轻飘飘的,铁锹铲起的泥土也只有薄薄一层。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挣扎,理智上或许觉得郡守的话有几分歪理,但情感上和几十年形成的认知里,依旧无法坦然接受这种“渎神”的行为。他们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跪着的田老三,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仿佛那目光会烫伤自己。

  更多的乡老和里正则聚在一起,低声而急促地交换着意见,脸上满是忧虑。

  “王老,您看这事儿……能成吗?”

  “成?拿什么成?触怒了地只,是要遭天谴的!”

  “可郡守大人说的,好像……也有点门道?我家那菜畦子,偶尔泼点粪水,长得是旺相些……”

  “那是菜!这是粮!能一样吗?再说了,这是汇聚阴秽,不是简单泼洒,性质不同!大大的不同!”

  “唉,这可如何是好……”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在寒风中飘忽不定,加重了现场的凝滞感。支持与反对,恐惧与希望,在这片荒地上无声地拉扯着。秦战带来的老兵们虽然还在挖掘,但动作也不自觉地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沉闷,不时有人看向秦战,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头儿这法子,真的能行吗?万一明年真的颗粒无收,这骂名和罪责,可就全落到头儿身上了!

  二牛憋着一股气,抡圆了胳膊猛挖,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这硬邦邦的土地,还是在骂那些畏首畏尾的本地人。猴子则显得心事重重,一边干活,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尤其是那些聚在一起的乡老,生怕他们再闹出什么乱子。

  就在这僵持不下、人心浮动如同岸边芦苇的时刻,一个身影,动了。

  是黑伯。

  他从始至终,几乎没有说过话。即使在田老三哭喊得最凄厉、众人动摇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只是皱紧了眉头,沉默地检查着工具。此刻,他放下了手中那把他反复掂量、测试过的镐头。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头发花白、脸上总是带着炉火熏烤痕迹的老匠宗,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没有去拿铁锹,也没有去拿镐头。他径直走到了堆放工具的地方,那里还有几双备用防滑的、用旧皮子和麻绳粗糙缝制的劳保手套。他默默地拿起一双,套在了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烫疤和无数细小伤口的、骨节粗大的手上。

  那双手,曾经锻造出斩断将作监宝刀的利刃,曾经调试过让铁水奔流的高炉,是“秦氏工坊”技术的灵魂所在。

  而现在,这双价值千金的手,套上了沾着泥污的、粗糙的旧手套。

  黑伯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不是在戴一副劳保手套,而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他拉紧麻绳,确保手套牢牢固定在手腕上,每一个指套都妥帖地包裹住手指。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一言不发。花白的头颅微微低着,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迈开步子,步伐沉稳,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坚定,走到了那个散发着异味、被视为“渎神”之源的大坑边缘。

  他没有选择边缘容易挖掘的地方,而是直接下到了坑底——那个泥土最湿滑、颜色最深、气味也最浓重的地方!

  坑底的泥土因为挖掘和踩踏,已经变得有些泥泞,黑伯的靴子踩上去,发出“咕叽”的声响,黑色的泥浆从靴子边缘溢出。那股浓郁的、腐败的腐殖质气味几乎扑面而来,让坑边几个本就强忍着的吏员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捂住了口鼻。

  黑伯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站稳了身形,弯腰,伸手——不是去拿靠在坑边的铁锹,而是直接用手,扒拉了一下脚下那黑褐色的、黏糊糊的泥土!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用手!直接去碰触那“污秽”!

  只见黑伯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尖前,极其认真地嗅了嗅!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分辨某种矿石或者金属的成色。然后,他又用带着手套的手指,仔细地感受着泥土的黏性、湿度,甚至用指甲掐了掐,感受其软硬程度。

  他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面对一堆“秽物”,更像是一个顶尖的匠宗,在审视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或者一炉即将成型的钢水。

  片刻之后,他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他直起腰,依旧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坑边,拿起了一把看起来最顺手、被他刚才检查过的铁锹。

  然后,他回到了坑底那个最“污秽”的位置。

  站定。

  深吸一口气——仿佛吸进去的不是令人作呕的臭气,而是某种能激发力量的源泉。

  然后,他挥动了手臂!

  “噗——”

  铁锹精准而有力地切入湿软的泥层,发出与之前挖掘冻土时截然不同的、沉闷而厚实的声音。他腰部发力,手臂稳如磐石,一大块饱含水分和腐殖质的黑泥被轻松撬起,甩到了坑外指定的堆土区。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韵律感,与郡丞李那些人的笨拙无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下,又一下。

  黑伯沉默地挖掘着,他的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效率奇高。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外界所有的质疑、恐惧、议论,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脚下的泥土,手中的铁锹,和那个“让土地重新有力气”的目标。

  他的沉默,和他的行动,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具力量!

  那一下下沉稳有力的挖掘声,像重鼓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二牛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随即转化为更凶猛的干劲,嗷一嗓子:“黑伯都上了!咱们还等啥!挖!给老子往深里挖!”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像头发狂的野猪,疯狂地刨起土来。

  猴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低喝道:“都看见没有?跟着黑伯,跟着郡守!干!”他不再分心观察,全身心投入到挖掘中,动作也变得迅猛有力。

  其他老兵们受到感染,心中那点疑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呼喝着,争先恐后地开始奋力挖掘,铿铿锵锵的声音顿时变得密集而富有节奏,仿佛一支无形的战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本地人彻底懵了。

  郡丞李看着坑底那个沉默挥锹、仿佛与污秽融为一体却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专业气息的老人,脸上火辣辣的。他想起自己刚才那轻飘飘、毫无作用的几下,一股莫名的羞愧和一股被点燃的热血涌上心头。他不再去看跪着的田老三,也不再理会乡老们的窃窃私语,咬紧牙关,握紧了手中的镐柄,学着黑伯发力方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地面刨去!

  “咚!”这一次,声音沉闷有力,镐头深深嵌入土中,虽然姿势依旧别扭,但效果天差地别。

  有了郡丞的带头,其他的椽史、书佐们互相看了看,也终于放下了那点可怜的“体面”和恐惧,重新拿起工具,不再敷衍,开始真正地投入劳动。尽管动作依旧生疏,效率不高,但态度已然不同。

  就连几个原本态度最坚决的乡老,看着坑底黑伯那专注而“神圣”的背影,看着那群如同打了鸡血般的老兵,又看了看手中空空、神情恍惚的田老三,最终也重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或是帮忙搬运挖上来的泥土,或是整理散落的工具。

  一种无声的力量,在黑伯那沉默的挖掘中,开始凝聚,开始蔓延。

  荆云站在远处的枯树下,按着短刃的手微微松开了些。他看着坑底那个熟悉的老者,又看了看周围明显变化的氛围,冰冷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秦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依旧在挖掘,但紧绷的嘴角终于缓和了些许。他没有去看黑伯,也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铁锹挥动得更加沉稳有力。

  他知道,最艰难的一关,在黑伯那无声的行动中,算是勉强渡过了。

  阻力并未消失,但它已经从台前,退到了幕后。从公开的对抗,变成了内心的挣扎和暗处的观望。

  而希望的种子,已经随着铁锹的起落,被深深埋进了这片曾经贫瘠,但即将被改变的土壤里。

  坑,在沉默而坚定的跟随中,越挖越深,越挖越大。那浓郁的、预示着生机与变革的“臭”味,也愈发张扬地弥漫在栎阳清冷的空气中。

  (第二百零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