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毒药-《食卦人》

  周日的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慢慢把老洋房裹进昏暗里。我站在铜门之外,指尖还残留着门框上冰凉的铜锈味,身后书房里传来的筹码碰撞声,像细小的针,扎在早已麻木的神经上。一千八百万的亏损像块巨石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铁锈味——那是观澜战略储备金的味道,是几千名员工下个月工资的味道,是我亲手砸碎的“安稳”的味道。

  “阿张,等等。”邹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个黑色的皮质手包,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带着点急切的轻响。路灯在他身后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脚边,像一道试图缠绕的藤蔓。

  我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晚风卷着梧桐叶的碎影,落在肩头,带着秋意的凉。“不用了,邹帅,”我的声音比风还轻,“输了就是输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手包被他攥得发皱,“观澜的储备金被你用了多少,你以为我不知道?供应商的货款下周就要付,员工工资不能拖,你拿什么解决?靠你那点‘食卦’?还是靠等天上掉馅饼?”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早已结痂的伤口上反复切割。我抬起头,看见他眼底的焦急——那焦急里藏着点我读不懂的复杂,像老茶里的涩味,压在醇厚的表象之下。“我会想办法,”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模糊的街灯,“大不了,我把私人名下的房产抵押出去。”

  “抵押?”邹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别的什么,“你那套市中心的公寓,市价撑死八百万,够还供应商的货款吗?够填你赌牌的窟窿吗?阿张,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他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协议,还有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协议的封面上印着“借款合同”四个黑体字,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这里面有一千万,”他的指尖按在协议上,力道比平时重些,“是我私人账户里的钱,没有利息,没有还款期限,你先拿去用。协议你看看,没问题就签了。”

  我盯着那份协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千万——正好能补上战略储备金的缺口,能应付下个月的货款,能让我暂时喘口气。可这钱,是邹帅的。我们认识十年,从大学城的麻辣烫店到观澜的商业帝国,他帮过我无数次,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用“借款”的方式把钱递到我面前。

  “为什么?”我抬起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要借我这么多钱?”

  “因为我们是朋友,”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认真得有些刺眼,“因为我不想看着你亲手把自己打拼出来的一切,毁在一张牌桌上。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观澜的,是给那些跟着你吃饭的员工的。”

  他的话像一道暖流,冲散了些许寒意。我接过协议,指尖触到纸面时,能感觉到上面细微的折痕——应该是他反复折叠过。协议内容很简单,借款金额一千万,借款期限五年,无利息,唯一的附加条款是“若借款人无法按期还款,需将其持有的观澜集团5%股权质押给贷款人”。

  5%的股权——不算多,却足以让邹帅成为观澜的第三大股东。我的手指在条款上停顿了几秒,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警惕,可很快就被“救命钱”的渴望压了下去。现在的我,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我签。”我接过邹帅递来的笔,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为这场“救赎”写下注脚。签名的瞬间,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跟邹帅签投资协议的场景——那时候在麻辣烫店的小阁楼里,他也是这样,把协议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我信你”。只是那时候的纸,是廉价的打印纸;现在的纸,是厚厚的铜版纸,却比当年的纸,多了层沉甸甸的重量。

  邹帅接过签好的协议,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银行卡递给我:“密码是你的生日。钱已经转到卡里了,你明天一早就可以用。”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指尖,带着点温热的汗意,“阿张,答应我,别再去赌了。观澜需要你,那些员工也需要你。”

  我接过银行卡,卡片在掌心泛着冷光,像一块冰。“我知道了,”我把卡放进内袋,指尖紧紧攥着,“谢谢你,邹帅。这钱,我一定会还的。”

  “不用急着还,”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先把观澜的事处理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车子驶离老洋房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邹帅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份协议,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摆脱的印记。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账户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千万,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像吞了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甜味在舌尖散开,苦味却在喉咙里蔓延。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我坐在书房里,把那份借款协议摊在桌上,台灯的光落在条款上,“5%股权质押”那几个字像针一样扎眼。我拿起手机,想给李菩提打个电话,问问公司的财务状况,手指却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了。我不敢告诉她,我用观澜的股权做了质押;更不敢告诉她,这一千万,是用来填补我赌牌输掉的窟窿。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张总,听说您最近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我们公司可以提供无抵押小额贷款,利率低,放款快,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后面跟着一个微信号。

  我盯着短信看了几秒,随手删了。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这种“小额贷款”了。可心里的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邹帅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借我一千万?为什么要加上“股权质押”的条款?这些问题像幽灵一样,在脑子里盘旋,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我打开电脑,登录观澜的财务系统,把一千万转到战略储备金账户里。看着账户里恢复到正常水平的数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至少,下个月的供应商货款有着落了,员工工资也能按时发了。至于那5%的股权,只要我尽快赚够钱,就能赎回来。

  这个念头像一剂麻醉剂,让我暂时忘记了那份协议背后的风险。我关掉电脑,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开始盘算——等把观澜的事处理好,我可以用“食卦”做些稳健的投资,比如林先生说的艺术品拍卖,或者沈女士推荐的期货交易。只要能尽快赚到钱,不仅能还清邹帅的借款,还能让观澜发展得更好。

  这个计划让我兴奋起来,之前的愧疚和不安也渐渐淡了。我拿起邹帅送我的星月菩提,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指尖的温润让我更加坚定——我一定能把失去的一切都赢回来,一定能让观澜回到正轨。

  第二天早上,我准时到了公司。李菩提已经在办公室等我了,她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财务报表,眼底的青黑比上次更重了些。“张总,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她把报表递过来,“战略储备金已经补足了,供应商那边也已经联系好了,下周就能付款。”

  我接过报表,随意翻了翻,目光落在“战略储备金”那一项上,数字后面的红色标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正常字体。“辛苦你了,李菩提,”我把报表放在桌上,“这段时间,让你费心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只是,张总,我还是想提醒您,战略储备金是公司的‘救命钱’,不能轻易动用。以后要是有资金需求,咱们可以一起商量,比如向银行贷款,或者引入新的投资者,没必要……”

  “我知道了,”我打断她的话,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次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你先去忙吧,下午把供应商的付款方案给我送过来。”

  李菩提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脚步比平时更轻,像怕惊扰什么。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愧疚,却很快就被“解决了资金问题”的轻松取代。我打开电脑,开始研究林先生发来的艺术品拍卖资料,屏幕上的古玉、字画在眼前闪过,每一件都像通往财富的钥匙,吸引着我一步步往前走。

  我没有意识到,那份看似“救命”的借款协议,其实是一剂慢性毒药。邹帅递过来的不是救赎,而是一把将我推向深渊的钥匙。而我,却像个贪婪的赌徒,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钥匙,亲手打开了那扇通往毁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