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联盟与孤立-《食卦人》

  “沉思之间”内,关于关键矿产“生态圈”的构想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鹰巢”的各个角落扩散。弗朗索瓦那句“更小范围深入探讨”的结语,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与会者区隔开来。

  当那扇厚重的石门再次无声滑开时,门外走廊上的气氛已然不同。之前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此刻变得更加复杂——多了几分热切,几分忌惮,几分评估,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贾科莫·里奇第一个凑上前,他身上的古龙水气味似乎比之前更浓烈了些,试图用夸张的热情掩盖精明的算计。“亲爱的张!”他几乎要揽住我的肩膀,被我一个细微的侧身避开,他也不尴尬,顺势压低声音,“你刚才那番话,简直是在那群老古板的脑子里扔下了一颗思想核弹!太精彩了!有没有兴趣接受我旗下几家顶级媒体的联合专访?我们需要让你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 他的“兑”泽之气躁动不已,急于抓住我这个突然崛起的“热点”。

  食卦推演(里奇的邀约): 其气浮于表,是“火风鼎”之虚象,华而不实。他并非真心认同我的理念,而是想将我包装成一个“学术明星”或“争议人物”,从中攫取媒体流量和话题价值。卦象不吉,合作必受其累。

  “感谢里奇先生的好意,”我语气平淡,“思想需要沉淀,而非喧嚣。”直接拒绝,不留余地。

  里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吧,好吧,学者风范,我懂。”他耸耸肩,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像幽灵般跟在稍后位置,显然还不死心。

  就在这时,萨米尔·阿尔-哈吉缓步走了过来,他手中的黑檀木念珠捻动得沉稳而富有韵律。“张先生,”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您的‘生态圈’构想,尤其是关于资源国以资源为‘股本’的提法,非常有启发性。这或许能为我们这些‘坐在金矿上’的国家,打开一扇新的窗口,摆脱单纯的价格波动周期。”他话语诚恳,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食卦推演(萨米尔的接近): 其气内敛,“风天小畜”之象,正在积蓄力量,寻求突破。他对我的理念感兴趣,但更多是出于实用主义,想看看能否为其所代表的势力找到一条摆脱被动局面的新路。可以接触,但需警惕其将理念工具化。

  “阿尔-哈吉先生过誉,”我微微颔首,“共赢的前提是真诚与长远的眼光。”我点出了合作的核心,既是回应,也是提醒。

  “自然,”萨米尔微笑点头,“或许晚些时候,我们可以共饮一杯咖啡,更随意地聊聊。”他发出了一个更私人、也更灵活的邀请。我未置可否,只是同样报以礼节性的微笑。

  田中健一教授则显得直接很多,他几乎是小跑着跟上来的,手里还拿着那块不离身的数据平板。“张先生,您提到的技术标准互认和共同研发,从降低交易成本和不确定性角度,具有极高的效率价值!我初步构建了一个模型,您看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向我展示他的数据推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

  食卦推演(田中的执着): 其气纯粹,“艮为山”之专注,是典型的学者思维,专注于技术路径本身,对背后的权力博弈相对迟钝。可引为技术层面的参考,但难成战略同盟。

  我耐心地听他简要阐述了几句,肯定了他的思路,但并未深入。田中得到了学术上的认可,心满意足地退到一边,继续埋头于他的数据世界。

  而叶卡捷琳娜,则始终与我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她如同一个冰冷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主动上前交谈,但那存在感却无比强烈。偶尔,我能感受到她那冰蓝色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狩猎般的耐心。

  食卦推演(叶卡捷琳娜的观望): 其“坎”水之气深不见底,极寒极静。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表态或利用,而是在观察,在评估我的“稳定性”与“可利用价值”。她是真正的潜藏猎手,比明面上的利益交换更加危险。

  阿尔弗雷德如同一个无声的指挥家,引导着我们这群各怀心思的人,穿过几条更加私密、悬挂着更多蕴含警示意味油画的廊道,来到了一个被称为“冬园”的玻璃穹顶温室。这里与城堡的古老阴森截然不同,温暖如春,奇花异草繁盛,甚至还有一小片人造溪流潺潺流过,发出悦耳的水声。精致的茶点早已备好,摆放在白色雕花的铁艺桌椅上。

  然而,这看似轻松的氛围,很快就被打破。

  我们刚落座不久,一位我之前未曾过多留意、穿着严谨德式西装、气质冷硬的中年男人——汉斯·伯格曼(代表北欧工业资本与精密制造利益),端着一杯黑咖啡,径直走到我面前。他没有寒暄,直接开口,语气如同他的外表一样硬朗:

  “张先生,你的理论听起来很美妙,像哲学诗。但现实世界遵循的是铁一般的逻辑和实力。你那个依赖于‘信任’和‘规则’的生态圈,在当下的地缘冲突和资源民族主义面前,不堪一击。你是否过于……理想化了?”

  他的话语如同“乾”金掷地,带着强烈的质疑和现实主义的傲慢。这是来自传统工业资本阵营的直接挑战。

  食卦推演(伯格曼的质疑): 其气刚硬,“天雷无妄”之象,坚信自身的“客观”与“理性”,排斥一切看似“虚妄”的理念。与他辩论抽象理论毫无意义,必须用他能够理解的“现实”来回击。

  我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将目光投向冬园入口处。一位侍者正推着餐车,为众人补充茶点。餐车上有一盘刚烤好的、造型精致的姜饼屋,以及一壶冒着热气的、加入了肉桂和丁香的热红酒。

  我站起身,走到餐车前,没有去取热红酒,而是拿起一小块姜饼屋,仔细端详了一下其粘合处的糖霜,然后对伯格曼,也是对在场所有竖起耳朵的人说道:

  “伯格曼先生,您看这姜饼屋。它的坚固,依赖于每一块饼干精确的切割(实力),也依赖于糖浆恰到好处的粘合与冷却(规则与信任)。缺少任何一样,它都会散架。”

  我掰下一小块姜饼屋的边缘,那里糖霜似乎稍微多了一点点,导致口感偏硬脆。“过于依赖糖霜(规则僵化),则会失去韧性,容易断裂;而糖霜不足(缺乏规则),则结构松散。”

  接着,我指向那壶热红酒:“而这热红酒,葡萄酒是基础(实力),但肉桂的辛香(创新)、丁香的温暖(合作)、橙皮的清甜(互利),共同赋予了它更丰富的层次和抵御寒冷的能量。单一强调葡萄酒本身,在严寒中是不够的。”

  我看向伯格曼,目光平静却带着力量:“我的构想,并非否定实力,而是指出,在当下这个日益复杂、相互依存的世界,真正的‘实力’,在于能否构建并维护一个能让各种‘实力’高效、稳定协作的‘糖霜’(规则)与‘香料’(合作框架)。 认为仅靠自身的‘铁律’就能应对一切,才是最大的理想化,因为它忽略了系统性的风险与协作带来的指数级增益。这,就是最现实的逻辑。”

  我用他们熟悉的、具象化的比喻,将抽象的理念转化为他们能够理解的“现实逻辑”。

  伯格曼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他习惯了的非黑即白的博弈思维,在我这套“系统协作论”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萨米尔眼中赞赏之色更浓。田中教授若有所思。里奇则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就在这时,叶卡捷琳娜忽然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如同溪流上的薄冰:“张先生,你的‘糖霜’理论很迷人。但你是否想过,如果有人……不想遵守这个配方,或者,想成为那个唯一掌握‘糖霜’秘方的人呢?”

  她的问题,如同匕首般锋利,直指核心——霸权与多边秩序的终极矛盾。

  食卦推演(叶卡捷琳娜的终极问题): 此问触及“乾”元独尊与“坤”德承载的根本冲突,是“食卦”推演至今面临的最高层面挑战。卦象显「天地否」,闭塞不通,唯有以“革”卦之变,方能破局。

  我沉默了片刻,感受着冬园内温暖与外部阿尔卑斯山严寒的对比,缓缓答道:“那就需要更多的‘厨师’,拥有制作‘糖霜’的能力,或者,发明出不依赖于单一‘糖霜’的新结构。垄断的企图,在一个互联的世界里,最终会导向集体的衰弱与自身的孤立。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铁律’。”

  我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而是指出了垄断在复杂系统中的不可持续性。这既是对她问题的回应,也是一种警示。

  叶卡捷琳娜不再说话,只是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清水,轻轻呷了一口。那动作,仿佛是一个无言的仪式。

  冬园内的气氛,因为这几轮交锋,变得愈发微妙。我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以我为核心的、松散的、基于理念认同和利益好奇的“观察联盟”正在形成(萨米尔、田中,甚至包括暂时吃瘪的伯格曼),而里奇代表的浮躁资本和叶卡捷琳娜代表的深层地缘势力,则构成了外围不确定的变量。同时,也必然存在着我尚未直接接触的、潜在的孤立与反对力量。

  弗朗索瓦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冬园,但他那双无形的眼睛,必定正透过某种方式,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阿尔弗雷德无声地出现,告知大家接下来是自由交流时间,直至傍晚的闭门会议。

  我知道,这短暂的间歇,才是真正博弈的开始。各方势力会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更频繁的私下接触、试探与合纵连横。

  而我,这个刚刚投下了重磅理念的东方变量,既是他们想要拉拢的对象,也是他们亟需摸清底牌的目标。

  我拿起一块未曾动过的、造型朴素的全麦面包,慢慢咀嚼着。粗糙的口感带着麦香,与周围精致的点心和复杂的人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食卦自省: 初露锋芒,已引动四方云气。然“泽地萃”之局,聚散无常。需如这全麦面包,外示朴拙(坤土),内守坚韧(艮土),于纷繁交错中,保持灵台清明,方能在这全球顶级的“厨房”里,不被吞噬,反而……成为那个决定“食谱”走向的人。

  窗外的阿尔卑斯山,白雪皑皑,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而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