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匠名醒髓-《织天录》

  “工名:曹沾!”

  那四个冰冷刚劲、如同用凿子直接刻在活体肉壁上的秦篆铭文,在幽暗与骨白光芒的交织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裂口深处传来的、如同巨兽低沉喘息般的恐怖吸力,以及顾七石腿被“咬住”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挤压声。

  “曹沾?!”崔九娘失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名字,这烙印,竟出现在这诡异的空间胃袋之中?与那方“曹沾赠颦儿”的骨帕遥相呼应!

  苏织云识海中的悲恸洪流尚未平息,又被这铭文狠狠冲击!曹沾!曹雪芹!《红楼梦》的作者!他的功名,为何会烙印在这吞噬空间的“胃壁”之上?难道这整个鬼地方,都是他的“作品”?

  “管他娘的是曹沾还是曹鬼!”顾七的怒吼打破了死寂,她额头青筋暴跳,刻刀“铭心”死死抵在咬住她石腿的肉壁上,抵抗着那恐怖的侵蚀和吸力,“这鬼东西认得始皇地砖的威严!那就让它再尝尝老秦工匠的厉害!”

  顾七眼中戾气翻涌,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她不再试图拔出石腿,反而将全身力量,连同骨雕世家传承千年的、那份刻入骨髓的“物勒工名”之魂,尽数灌注于手中的刻刀“铭心”!

  刀尖,闪耀起前所未有的、凝聚着沧桑与匠魂的锋芒!

  “给我——**刻**!”

  她嘶吼着,刻刀不再是刺,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笔,带着开山裂石的意志,狠狠朝着铭文“工名:曹沾”旁边那蠕动着的、如同活体肌肉般的胃壁——**刻了下去**!

  刀锋划过肉壁!

  没有预想中的切入感,反而发出一种沉闷的、仿佛刻在湿滑皮革上的“沙沙”声。但顾七的力量何其霸道!刻刀“铭心”的锋芒何其锐利!

  “滋啦——!”

  一道深刻的、崭新的刻痕,在“工名:曹沾”旁边,被硬生生犁了出来!顾七手腕翻飞,刻刀如同拥有了生命,每一划都带着秦俑的厚重、秦剑的锋锐、秦陵的森严!几个更加刚劲、更加霸道、充满了赳赳老秦不屈意志的秦篆大字,在刀光石火间,被顾七以自身石躯为基,以无上匠魂为墨,狠狠铭刻在了那诡异的胃壁之上:

  **“大秦匠宗,顾七!”**

  最后一笔落下!

  “嗡——!”

  整个蠕动的、散发着吞噬之力的巨大“胃袋”,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剧烈痉挛起来!一股源自亘古、厚重如山岳、充满了金戈铁马与工匠血汗的磅礴气息,从顾七刻下的“顾七”二字中轰然爆发!

  这气息,与旁边“曹沾”铭文中蕴含的、属于另一时空的悲情文气,形成了惨烈而震撼的对撞!

  “吼——!”

  胃袋深处传来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仿佛来自洪荒的咆哮!那死死咬住顾七石腿的裂口边缘,如同被滚烫的岩浆灼伤,猛地向内收缩!恐怖的吸力瞬间减弱了大半!

  “就是现在!”谢知音强忍断臂剧痛,仅存的右手在黯淡的“绝弦”琴弦上猛地一拂!

  “铮!”一道清越的、带着破邪之意的琴音炸响,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柔韧的音波之索,瞬间缠绕住顾七的腰身!

  崔九娘也同时发力,左手茶绳卷住顾七的肩膀!

  “拉!”

  苏织云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催动残存灵丝帮忙!

  “给我——**出来**!”

  三人合力,在胃袋痉挛、吸力骤减的瞬间,猛地向外一扯!

  “噗嗤——!”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撕裂声和岩石崩裂声,顾七连同她那被咬得布满裂痕、沾满粘稠腐蚀液体的石腿,硬生生被从裂口中拔了出来!

  巨大的惯性让四人连同婴儿创世一起向后倒飞!

  然而,就在他们脱离裂口束缚的瞬间,那铭刻着“曹沾”与“顾七”两大匠名的胃壁,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异变!

  被顾七刻下名字的地方,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青铜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古老、沉重、冰冷的金属质感,瞬间蔓延开来!

  “滋滋滋——!”

  青铜光芒所过之处,那原本蠕动如同活体肉壁的胃袋内壁,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发出恐怖的消融声!血肉、筋膜、粘液…一切都在飞速地金属化、青铜化!

  仅仅几个呼吸间,众人周围那令人作呕的、黑暗粘稠的“胃袋”空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肃杀、充满了金属回音的巨大空间!四壁、穹顶、地面,全部覆盖着厚重、古老、布满绿锈和奇异纹路的——**青铜**!

  他们仿佛被瞬间转移到了一个巨大的、密封的青铜宫殿内部!

  而顾七和苏织云刚才所在的位置,那裂口消失的地方,此刻正矗立着一尊巨大无比的青铜器物!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铜水禽**!

  它形似鸿鹄,姿态优雅,长颈高昂,双翼舒展,每一片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细节繁复到令人叹为观止。水禽的喙部微张,指向众人,通体流淌着幽冷的青铜光泽,散发出一种跨越千古的、属于强盛帝国的威严与神秘。

  “这…这是…”苏织云看着这尊巧夺天工的青铜水禽,心神剧震。这风格,这神韵…她曾在织梦苏家最古老的秘卷图谱中见过类似的记载,那是失落的先秦机关术巅峰之作!

  “它…活了?”崔九娘警惕地盯着那青铜水禽,九曲笼中残余的熵茶微微沸腾。

  “不,是记忆!”顾七喘着粗气,靠在一块冰冷的青铜壁上,看着自己那布满裂纹、暂时无法动弹的石腿,又看向那尊水禽,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是‘物勒工名’…唤醒了这鬼东西里封存的…青铜记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尊巨大的青铜水禽,那微张的、指向众人的长长鸟喙,内部突然亮起了一点幽蓝色的光芒!

  紧接着——

  “噗——!”

  一道粘稠的、散发着浓烈土腥味和奇异矿物气息的**流沙**,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鸟喙之中狂喷而出!

  这流沙颜色极其诡异,并非普通的黄沙,而是呈现出一种斑斓的、如同打翻了的敦煌壁画颜料桶般的色彩——朱砂的红、石青的蓝、石绿的翠、金箔的黄…各种浓烈鲜艳的色彩在沙流中疯狂旋转、交织!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色彩斑斓的流沙仿佛拥有生命和意志,并非无序喷溅,而是如同一条条斑斓的毒蛇,精准无比地朝着刚刚脱困、立足未稳的众人——**缠绕席卷而来**!

  速度太快!范围太广!

  “小心!”谢知音琴音再起,试图用音波震散沙流。

  然而,那斑斓流沙仿佛能吞噬能量,音波甫一接触,就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苏织云想催动灵丝,但识海剧痛,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崔九娘熵茶残烬喷出,灼热的气浪撞入沙流,却只让那些斑斓的色彩更加鲜艳妖异,反而加速了沙流的席卷!

  顾七石腿受创,行动受限!

  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抵抗,那色彩浓烈到刺眼的敦煌色流沙,如同活物般,瞬间就将苏织云、崔九娘、谢知音、顾七,连同苏织云怀中的婴儿创世,彻底吞没、包裹!

  流沙缠绕身体的瞬间,一股冰冷、沉重、带着强烈石化意志的力量疯狂侵蚀而来!众人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变得僵硬、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

  “糟了!是…是莫高窟的…”苏织云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她的思维也迅速变得迟滞。

  斑斓的流沙在他们身上飞速凝固、塑形!

  苏织云感觉自己的姿势被强行固定,双臂微曲,仿佛在虔诚合十;崔九娘则被塑成侧身低眉,如同捧茶献供;谢知音保持着盘膝抚琴的姿态,只是琴已不在;顾七则成了怒目金刚般的力士形象,刻刀高举…而那小小的婴儿创世,则被流沙温柔地托起,悬浮在众人“塑像”的中心上方,如同被供奉的圣婴…

  转瞬之间,五人竟被这诡异的敦煌色流沙,硬生生裹成了五尊栩栩如生的——**莫高窟彩塑**!矗立在这冰冷的青铜宫殿之中,色彩鲜艳,姿态各异,却充满了死寂的凝固感。

  唯有意识,还在那厚重的沙壳之下,绝望地挣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声微弱的、带着金石之音的琴弦震颤声响起。

  是谢知音!他虽被塑成彩塑,但那只仅存的、按在虚空中如同抚琴的右手,指尖竟极其微弱地动弹了一下!一丝残存的音波之力,顺着指尖艰难地渗出,极其微弱地震动了覆盖在他身上的一小片流沙。

  “簌簌…”

  几粒细微的、朱砂红色的沙粒,被这微弱音波震落。

  谢知音的意识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不顾一切地再次催动指尖那丝微弱的音波!

  “铮…”又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弦音。

  更多的沙粒被震落,露出他指尖下方覆盖在冰冷青铜地面上的、一小片未被流沙完全覆盖的区域。

  就在这片区域,散落着刚才被他音波震落的、那些朱砂红色的沙粒。

  谢知音的意识死死“盯”着那些沙粒。

  不对!

  那些沙粒…在青铜地面幽冷的光泽映照下,那些朱砂红的沙粒表面,竟隐隐闪烁着一种极其细微的、**晶莹的咸涩光泽**!

  那不是普通的矿物颗粒!那光泽…那感觉…

  “泪…泪碱?!”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谢知音被禁锢的意识中炸响!这包裹着他们、试图将他们永恒石化的敦煌色流沙之中,竟然蕴含着…眼泪风干后留下的盐碱结晶?!

  是谁的眼泪?能浸透这诡异的沙?能跨越时空,在这冰冷的青铜记忆里留下痕迹?

  就在谢知音被这个发现震撼的瞬间,那尊喷出流沙后便沉寂的巨大青铜水禽,再次有了动静!

  它那高昂的、如同在仰望什么的青铜鸟首,内部幽蓝的光芒猛地炽盛起来!

  两道凝练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从水禽空洞的双眼中射出,直接投射到众人被包裹成的“彩塑”群前方的青铜地面上!

  光束交汇之处,光影扭曲、变幻!

  一幕清晰得令人心碎的全息影像,在冰冷的地面上显现出来:

  影像中,是一个简陋、昏暗、充满了金属锈蚀味的巨大工坊。一个身着破烂布衣、面容清癯憔悴却难掩文人气质的年轻人,被几个身穿奇异服饰、脸上带着金属面具的彪形大汉死死按在一张冰冷的青铜铸造台上!

  那年轻人,赫然正是——**年轻的曹雪芹(曹沾)**!

  他眼中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不屈,拼命挣扎着,嘶喊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铸造台旁边一个正在被烧得通红、翻滚着刺眼青绿色青铜熔液的坩埚!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色彩斑斓繁复、绣着奇异鸟兽图腾的**苗装男子**,背对着影像,缓缓走到了坩埚旁。他伸出戴着银饰的手,拿起一个长柄的青铜勺,舀起满满一勺滚烫的、冒着青烟的恐怖青铜熔液!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影像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冷酷无情的侧脸,以及他手中那勺对准了被按在铸造台上、绝望挣扎的曹雪芹的嘴,缓缓倾斜下去的——**青绿色青铜熔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