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搞糊涂-《谋天录》

  高府密室中,高拱背手缓缓踱步。

  “刘文正想借此机会扳倒我……陛下……陛下此刻心中定然已起疑窦,但未必就全信了刘文正。”高拱喃喃自语,眼神闪烁,飞速权衡,“陛下将证物直送司礼监,暂停三法司会审,既是敲打我,又何尝不是在权衡,在等待?等待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待我的反应。”

  他猛地转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授人以柄!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账册入京?看着刘文正那老匹夫攻讦?”仆从不解。

  “静,不是坐以待毙。”高拱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刘文正想借‘青萍’做文章,那老夫……便让他知道,二十七年前的旧事,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清楚!那潭水,比他想的更深,更浑!”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写下的却非奏章,而是几封看似寻常的问候书信,收信人,皆是朝中一些早已致仕多年、看似远离权力中心、却仍有着微妙影响力的老臣,以及几位在清流文人中极具声望的大儒。

  这些老臣和大儒,当年或多或少,都与“青萍书院”旧案有些牵连,或受过牵连,或主持过“正义”,立场各异。

  “把这些信,用最稳妥的方式,送出去。”高拱将信封好,递给仆从,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记住,只是寻常问候,叙叙旧,感慨一下时光易逝,顺便……‘无意间’提及如今竟有人妄图借青萍旧事混淆视听,污蔑朝堂栋梁,实在令人心寒。”

  仆从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高拱的用意——搅混水!

  将水彻底搅浑!

  当那些早已沉寂的、与旧案有关的声音被重新唤醒,当清流议论再起,各方势力因不同的旧怨和立场被重新卷入,局面将变得无比复杂。

  陛下想要看清真相?

  那就让这潭水浑浊到谁也看不清!

  我不想让你们搞清楚,那就想办法把你们搞糊涂!

  让所有人都被迫下场!

  届时,焦点将不再仅仅集中在他高拱一人身上,刘文正想借此案独揽大功、清除政敌的企图也必然受阻!

  甚至……操作得当,还能反将一军,让刘文正背上一个“为私怨而搅动朝局、罔顾国本”的罪名!

  “此外,”高拱继续吩咐,声音压得更低,“让我们的人,在士林清议中,开始放些声音……就说,青州生员陈策,年少热血固然可嘉,然其言行,是否过于激进?其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其重伤之事,时机是否过于‘巧合’?还有那本《三十六计》……一个书生,为何对此等兵家诡道如此熟稔?值得深思啊……”

  诛心之论,于无声处听惊雷!

  不动刀兵,却杀人于无形!

  “属下明白!”仆从心领神会,躬身接过书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

  高拱独自留在密室中,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庞大。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陈策……”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杀机,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好一个‘青萍之末’……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棵小草,能在这滔天巨浪里,活多久!”

  青州,县衙二堂。

  虽已是深夜,倒烛火通明。

  周正清屏退左右,独自对着桌上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京师的密函,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密函来自他在京中的一位座师,言语隐晦,却透露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信中提及,高拱一党并未因圣旨和钱世荣的反水而慌乱,反而开始在暗中频繁活动,尤其是与一些致仕老臣和清流大儒联络甚密。

  更有一股暗流开始在士林中涌动,言语间开始将矛头隐隐指向陈策的“动机”和“背景”,质疑其“纯良”,甚至隐隐与“心怀叵测”、“被人利用”等词关联起来。

  “果然……开始了。”周正清放下密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背后泛起寒意。

  高拱这一手,极其毒辣且高明。

  一旦让这种质疑的声音形成气候,哪怕没有任何实证,也足以在陛下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在清议中败坏陈策的名声。

  届时,就算账册送到,真相如何,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一个“动机不纯”的“棋子”提供的证词,其分量自然轻了许多。

  甚至,若操作猛烈些,完全可以倒打一耙,将陈策和自己打成“勾结构陷”的奸佞之辈!

  必须要尽快破局!

  必须要在舆论彻底被引导之前,让陈策“活”过来,并且是以一种无可指摘、甚至光辉夺目的方式“活”过来!

  他沉吟片刻,铺开纸张,提笔疾书。

  一封信是写给那位座师,恳请其在京中尽可能联络友朋,务必在清流中稳住阵脚,不可让污蔑之辞肆意流传。

  另一封信,则是写给栖霞镇那位曾受过陈策恩惠、亦是本地士绅代表的李老员外。

  信中,他详细询问了陈策昔日在那小镇上的所有言行举止、与人交往的细节、乃至其家族旧事,务求详尽。

  他要为陈策打造一个完美无瑕、根正苗红、忠勇仁义的前史,以对抗那些即将泼来的污水。

  写完信,他用火漆密封好,唤来绝对心腹,令其立刻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仍觉心绪不宁,在堂中踱步良久,最终目光投向回春堂的方向。

  他知道,破局的关键,最终还是要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他自身不便去见他,但必须要让师爷吴文远再去见陈策一面。

  有些风,必须吹到他耳边。

  有些棋,需要执子之人亲自来下。

  夜色更深,县衙内一片寂静,唯有二堂的烛火,彻夜未熄。

  暗流已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青州。

  看似平静的回春堂,已成为风暴眼中,最凶险,也最关键的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