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寒潭对话(二)-《囚神:清冷上神非要我剖心》

  璇玑宫成了名副其实的冰封孤岛。玄微将自己彻底封锁其中,厚重的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与窥探,却也使得内部的寂静变得更加震耳欲聋,那无处不在的、唯有他一人的孤寂感,被无限放大,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那已布满裂痕的神心。

  时间在极致的安静中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过了几个时辰,或许是数日。玄微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冰冷的云床之上,如同一尊完美却毫无生机的玉雕。他没有修炼,没有冥想,只是任由那些混乱的、沉重的、带着刺痛感的思绪在识海中奔腾冲撞,却又被死死压抑在冰冷的外表之下。

  (…谣言…压力…处置…) (…孤立…不解…抗拒…) (…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些问题如同鬼魅,萦绕不散。他试图用绝对的理性去分析,去权衡,去寻找那条最符合“神职”与“大局”的道路,却发现自己的思维如同陷入了一片冰雾弥漫的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那来自天帝的旨意,像是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与后果的严重。而内心深处那股野蛮生长的、对移交云烬的强烈抗拒,却又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决断,让他寸步难行。

  这种极致的矛盾与拉扯,所带来的精神内耗,甚至远超与魔族大战一场。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倦怠与…茫然。

  (…为何会变成这样…) (…本君只是…只是按律行事…为何会引来如此多的…是非…)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委屈感,如同冰层下最脆弱的水流,悄然淌过心间。他习惯了至高无上,习惯了被敬畏仰望,何曾受过这等被万众非议、被上位者施压的境遇?而这所有麻烦的源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穿透层层宫阙与结界,落向了那寒潭深处,被重重锁链禁锢的身影。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冰冷地审视。一种莫名的、近乎鬼使神差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想去看看。 想去…说点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那里是唯一一个…无法逃离、也无法用异样眼光看待他的…“存在”。

  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云床上,下一刻,已出现在了寒潭禁牢那扇厚重的狱门之外。

  结界无声开启,他一步踏入。

  扑面而来的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死寂与阴寒,以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属于他自身的神力禁锢气息。

  云烬依旧被锁在原处,姿势都未曾改变,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座冰壁上的浮雕。他低着头,墨发垂落,遮住了所有神情,只有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表明他还“存在”。

  玄微在他面前数步之外停下,沉默地注视着。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心中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审判或探究,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混乱情绪。

  他看着对方那身破烂刺目的红衣,看着那被锁链磨得惨不忍睹的腕踝,看着那肩胛处依旧狰狞的伤口…

  (…若不是你…) (…若不是你隐藏身份,招惹魔族,行事疯癫…又何来这许多事端…) (…本君又何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一种抱怨的、带着疲惫和烦躁的情绪,取代了纯粹的斥责。

  他忽然很想…质问对方。不是以神明审判罪徒的姿态,而是以一种…更近乎于…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

  沉默在冰冷的牢狱中蔓延。

  许久,玄微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失去了往日那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反而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干涩与疲惫。

  “外界…”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起头,最终只是有些生硬地陈述,“…因你之故,流言四起。”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些失言。这听起来像是在向一个囚徒抱怨?

  他立刻试图弥补,让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公事公办:“污蔑本君徇私偏袒,质疑神格清明,动摇仙界稳定…皆是你种下的恶果。”

  然而,那刻意强装的冰冷,却掩盖不住其下那丝真实的…困扰与无力感。

  云烬依旧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或者听到了也毫不在意。

  玄微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仿佛外界滔天巨浪都与他无关的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又隐隐有窜起的趋势,但更多的是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和…莫名的委屈?

  (…你惹出这般祸事,如今倒像个无事人一般…) (…可知本君正承受何等压力…)

  这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刺痛,让他维持着最后的冷静。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寻求认同般的意味?

  “天帝陛下…已下旨意。”他说道,声音低沉了几分,“要求本君…尽快将你移交司律殿,公开审理…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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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出“移交司律殿”、“公开审理”这几个字时,他的心口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尖锐的抗拒与刺痛,让他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甚至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挣扎与痛苦。

  “你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个困扰他至深的问题,向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也是唯一在场的“听众”,问了出来,声音轻得如同自语,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迷茫,“…本君…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问出,连玄微自己都愣住了。

  他…他竟然在向一个囚徒询问对策?在流露自己的无助与犹豫?

  巨大的荒谬感和失控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收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周身寒气骤然暴涨,试图用更加冰冷的态度掩盖刚才的失态。

  “本君并非在向你问计!”他厉声补充道,语气重新变得坚硬冰冷,“只是告知你最终的结局!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直低垂着头的云烬,忽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凌乱的墨发向两侧滑落,露出其后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那双金色的眼瞳,不再是以往的温润、疯狂或麻木,而是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玄微此刻那冰冷面具下难以完全掩饰的烦躁、疲惫,以及那一闪而过的…脆弱。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玄微,没有说话,眼神深邃得令人心悸。

  仿佛刚才玄微所有失态的言语、那不经意流露的委屈与压力、那最后的强硬掩饰…都被他清晰地看在了眼里,听入了耳中。

  玄微所有未说完的、试图找回场面的冰冷话语,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在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注视下,他忽然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寒潭之内,陷入了另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神明那微微紊乱的呼吸声,与囚徒那平静到可怕的…凝视。

  关系的天平,在这一次无意的脆弱流露与沉默的凝视中…

  发生了微不可察,却决定性的…

  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