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格物五魁星”彻底化身“京城观光团”,在沈默心痛的目光(以及精准的记账)下,开启了“烧钱”模式,尽情领略帝都的繁华与新奇。
他们逛了棋盘街,赵德柱对各种新奇货物两眼放光,尤其对一家专卖海外奇珍的“番货行”流连忘返,看着那镶嵌宝石的琉璃器皿和色彩斑斓的羽毛,啧啧称奇,嘴里念叨着“这要是弄回开封,得赚多少倍差价!”被沈默冷冷一句“关税、损耗、风险,收益预期不足三成”泼了冷水。
他们登上了前门附近的一座茶楼,要了最便宜的茉莉香片(依旧让沈默肉疼),凭栏远眺。只见内城方向,巍峨的宫阙在冬日晴空下露出金色的琉璃瓦顶,气象森严;棋盘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远处隐约可见钟楼、鼓楼的轮廓,更添古都韵味。
“乖乖,这京城,真是……大得没边儿!”赵德柱灌了口茶,咂咂嘴,“瞧这街上的人流,一天卖出去的烧饼,怕比俺们陈留一年卖的还多!”
陆仁看着这生机勃勃又等级森严的巨城,工科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他指着楼下几家生意兴隆的店铺:“你们看,那家绸缎庄,货品成色远不如赵记,但地段好,门脸阔气,价格翻了三倍不止,照样门庭若市。还有那家南货行,专供官员富户,利润恐怕惊人。”他转向赵德柱和沈默,“德柱,沈兄,这京城市场,潜力巨大。格物商会的防潮包、精造皂、乃至未来的水泥,若能在此立足,前景不可限量。这几日,我们不妨多留意些合适的铺面位置和行情。”
沈默立刻掏出小本本,郑重记下:“京城铺租奇高,核心地段如棋盘街,临街铺面年租恐需千两以上。需详查次优地段人流、消费力、竞争格局,计算盈亏平衡点及投资回报周期……”他沉浸在自己的商业模型中。
徐文谦则更关注人文:“京城汇聚天下英才,文风鼎盛。这几日街头巷议,多关时政、边备、河工,百姓见识亦非小地方可比。”
马武则盯着巡街的京营士兵的装备,品头论足:“这盔甲看着亮堂,就是不知道挨上一刀扛不扛得住……还是俺们边军的破甲实在。”
第三日,众人决定去城西有名的“隆福寺”进香祈福,顺便游览。寺庙香火鼎盛,殿宇庄严,古木参天。善男信女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息和香油味道。大雄宝殿前,巨大的香炉青烟袅袅,信众们虔诚跪拜。
就在五人随着人流,准备进入大雄宝殿瞻仰佛像时,眼尖的赵德柱突然压低声音,扯了扯陆仁的袖子:“仁哥儿!快看!那小子!” 他指向人群中一个穿着半旧灰布棉袄、身形瘦小、眼神闪烁的年轻男子。只见那男子正装作拥挤,身体巧妙地贴在一个衣着光鲜、正专注上香的中年富商身后,一只手极其隐蔽地探向了富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
“扒手!” 马武眼神一厉,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就要上前抓人。
“等等!”陆仁低喝一声,阻止了马武,“此地人多,硬抓恐生混乱,伤及无辜,也易让他抵赖或同伙接应。” 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低声对同伴们吩咐了几句。
只见赵德柱立刻戏精附体,他猛地提高嗓门,冲着那富商的方向,用一种夸张的、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官话喊道:“哎哟!这位员外!您这玉佩可真是稀罕物!通体碧绿,水头十足,怕不是前朝宫里的宝贝吧?啧啧啧,值老鼻子钱啦!”
那富商正虔诚上香,突然被赵德柱一嗓子吼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回头并捂住了自己腰间(那里确实挂着一块不错的玉佩):“啊?这位兄台,你……”
他这一回头捂腰的动作,恰好让那扒手即将得手的一抓落了空!扒手一惊,恶狠狠地瞪了赵德柱一眼,迅速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人群外挤。
就在这时,沈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扒手侧前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对着他脚下喊道:“兄台,你的钱袋掉了。” 扒手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腰间(他当然没掉),脚步一滞。
与此同时,徐文谦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那富商,温言提醒:“这位员外,方才人多拥挤,还请注意随身财物。”
富商这才后知后觉地摸向自己后腰的钱袋,发现袋子虽在,但系带已被割开一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几位相公提醒!哎呀呀,好险!”
扒手见事败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并未立刻逃走。他眼珠一转,脸上瞬间堆满了凄苦和恐惧,“噗通”一声就朝着陆仁等人的方向跪了下来,咚咚磕头,带着哭腔哀嚎:
“各位老爷行行好!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是没法子了啊!家中八十老母病重在床,无钱抓药,眼看就要……就要……小的这才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下作事!求老爷们开恩,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哭得涕泪横流,情真意切,引得周围不明真相的香客纷纷侧目,不少人眼中流露出同情。
“唉,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干这个……”
“看着年纪轻轻的,唉……”
人群议论纷纷,指责的目光开始投向陆仁等人,仿佛他们才是欺凌弱小的恶人。赵德柱气得跳脚:“放屁!你刚才那手快得很!哪像个饿肚子的?”
就在气氛微妙,扒手暗自得意,以为能靠卖惨蒙混过关之际,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明显怒气的女声突然响起:
“住手!你们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围着一个可怜人做什么?没听他说的吗?他是为了救母才迫不得已!你们看起来也是读圣贤书的,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还要咄咄逼人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织锦缎面斗篷、头戴雪白狐裘昭君套的少女,在一名青衣小婢的陪同下,从大殿侧廊走了出来。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杏眼,此刻正含着薄怒,瞪着陆仁几人。她身量未足,但通身气派不凡,显然是高门贵女。她身边的小婢也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他们。
陆仁一看这架势,心中暗道不好,这不知哪家的大小姐,正义感过剩,被这扒手的演技骗了。
那扒手一见有人出头,还是个贵小姐,哭嚎得更大声了:“小姐救命啊!小姐菩萨心肠!救救小的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黄衣少女见状,眼中怒意更盛,指着陆仁斥道:“看你年纪不大,心肠怎如此冷硬?他都这般凄惨了,你们还要怎样?难道真要送官,让他那病重的老母无人奉养,活活病死不成?”
周围同情扒手的议论声更大了。赵德柱急得直挠头,徐文谦想解释,却被少女的气势所慑。马武眉头紧锁,按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沈默则冷眼旁观,似乎在计算着少女身份带来的麻烦成本。
陆仁却笑了。他上前一步,对着谢琦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朗:“这位小姐息怒。小姐悲天悯人,令人敬佩。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射向跪在地上、眼神闪烁的扒手,“小姐怎知他所言是真是假?若轻易放过,岂非纵容宵小,让更多无辜者受害?小姐的善心,也可能被歹人利用。”
黄衣少女被陆仁顶得一愣,随即更加恼怒:“你……你强词夺理!他哭得如此真切,岂能有假?”
“哭得真切,未必是真。”陆仁从容道,他走到扒手面前,蹲下身,语气平和,“你说你老母病重?在何处?何病?抓的什么药?”
扒手眼神慌乱,支支吾吾:“在……在城南破庙……风寒……就……就寻常草药……”
陆仁点点头,突然伸手,快如闪电地探向扒手怀中!扒手猝不及防,被他摸出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裹。
“你做什么?!”谢琦惊怒道。
陆仁不理她,当众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几块碎银、一些铜钱,还有……一个同样破旧的、散发着淡淡药味的药包。
“看,他有银子,还有药。”陆仁将药包递给徐文谦,“徐兄,你通些医理,看看这药是治何症的?”
徐文谦接过,仔细嗅闻,又捻开一点药渣查看,朗声道:“此药乃人参、黄芪、当归等补气养血之品,且药味浓郁,成色颇新,绝非寻常穷苦人家能用得起,更非治疗急症风寒之药!”
扒手脸色瞬间煞白!
陆仁又指着扒手脚上那双半新的、沾着泥却明显是厚底棉鞋的鞋子:“你说你老母病重在破庙?那你脚上这双厚实暖和的棉鞋,是踩着病母的脊梁骨买来的吗?一个连药都买不起的孝子,能穿得起这种鞋?” 这鞋子,明显比他那身破棉袄好太多。
最后,陆仁从沈默手中接过一张银票在扒手面前晃了晃,叹息道:“唉,看来你真是走投无路了。这样吧,这张二十两的银票你拿去,给你老母抓药,剩下的买点吃的。以后切莫再做此等事了。” 说着,就要把银票塞给扒手。
那扒手一听二十两!眼睛瞬间放出贪婪的光,也顾不得装可怜了,几乎是抢一般伸手去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您真是活菩萨!”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银票的瞬间,陆仁猛地收回手,冷笑一声:“果然!你若真是孝子,此刻该想着赶紧回家救母,或惶恐不敢受此大礼!岂会如此贪婪急切?” 他转头看向脸色变幻、已经有些下不来台的黄衣少女,“小姐,现在可信了?此獠装可怜博同情,演技精湛,实则贪婪成性,绝非善类!”
铁证如山!周围看客恍然大悟,顿时一片哗然,指责声瞬间转向了扒手:
“好个奸猾的贼子!差点被他骗了!”
“多亏了这位小相公明察秋毫!”
“小姐,您可冤枉好人了!”
扒手见彻底败露,再无侥幸,猛地跳起来就想跑!早在一旁蓄势待发的马武哪能让他得逞?一个箭步上前,如同老鹰抓小鸡般,蒲扇般的大手牢牢钳住了扒手的后颈,将他按倒在地,动弹不得。赵德柱也赶紧上前,把扒手怀里的赃物搜了出来,还给那位惊魂未定的富商。
黄衣少女站在原地,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刚才还义正辞严地指责陆仁,转眼就被事实狠狠打了脸。看着陆仁那张犹带稚气却写满从容智慧的脸,听着周围人对陆仁的称赞和对她的隐隐议论,她只觉得又羞又恼,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明明是自己看走了眼,可偏偏就是不想在这个讨厌的小子面前认输!
她狠狠地瞪了陆仁一眼,那眼神仿佛要把他钉在地上,娇叱道:“哼!牙尖嘴利!心思狡诈!就算……就算这人是个贼,你也不该用银票戏耍于他!非君子所为!还有你!”她指着人高马大、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扒手的马武,“出手如此粗鲁!野蛮!”
陆仁看着这位明显是恼羞成怒、无理也要搅三分的贵小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拱拱手,一本正经地说:“小姐教训得是。下次抓贼,学生定当温言细语,请他自缚双手,再奉上茶水点心,恭送官府。”语气里的调侃之意,连旁边的香客都听出来了,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黄衣少女气得俏脸通红,杏眼圆睁,指着陆仁的手指都在发抖。她身边的小婢也气得跺脚:“大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敢这么说话!”
黄衣少女一把拦住小婢,她骄傲的性子不允许她搬出家世压人,尤其是在这个讨厌的小子面前。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像只被惹怒的小孔雀,昂起头,拉着小婢转身就走:“伶牙俐齿!本小姐懒得跟你这乡下小子一般见识!翠儿,我们走!晦气!”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剜了陆仁一眼,“你等着!这事没完!咱们走着瞧!”说罢,鹅黄色的斗篷一甩,气冲冲地消失在殿宇回廊间。
“嘿!这丫头片子!不讲理还嘴硬!”赵德柱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陆兄,此女气度不凡,恐非寻常人家,怕是有些麻烦。”徐文谦有些担忧。
“无妨。”陆仁看着黄衣少女消失的方向,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贼抓到了。”他转向那位千恩万谢的富商,“员外,人赃并获,还是送官处置吧。”
一场古刹抓贼的闹剧,以扒手被扭送官府、陆仁智计得胜却意外结了个“梁子”告终。回客栈的路上,赵德柱还在模仿黄衣少女气鼓鼓的样子,引得众人发笑。只有沈默,默默在小本子上又记了一笔:“京城风险提示:扒手演技精湛,贵女脾气骄纵,易生事端。需谨慎。”他瞥了一眼陆仁,觉得这位陆解元,似乎天生就有招惹麻烦的体质。
而陆仁心中却在想:这黄衣少女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明日的漱玉园文会。
他们逛了棋盘街,赵德柱对各种新奇货物两眼放光,尤其对一家专卖海外奇珍的“番货行”流连忘返,看着那镶嵌宝石的琉璃器皿和色彩斑斓的羽毛,啧啧称奇,嘴里念叨着“这要是弄回开封,得赚多少倍差价!”被沈默冷冷一句“关税、损耗、风险,收益预期不足三成”泼了冷水。
他们登上了前门附近的一座茶楼,要了最便宜的茉莉香片(依旧让沈默肉疼),凭栏远眺。只见内城方向,巍峨的宫阙在冬日晴空下露出金色的琉璃瓦顶,气象森严;棋盘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远处隐约可见钟楼、鼓楼的轮廓,更添古都韵味。
“乖乖,这京城,真是……大得没边儿!”赵德柱灌了口茶,咂咂嘴,“瞧这街上的人流,一天卖出去的烧饼,怕比俺们陈留一年卖的还多!”
陆仁看着这生机勃勃又等级森严的巨城,工科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他指着楼下几家生意兴隆的店铺:“你们看,那家绸缎庄,货品成色远不如赵记,但地段好,门脸阔气,价格翻了三倍不止,照样门庭若市。还有那家南货行,专供官员富户,利润恐怕惊人。”他转向赵德柱和沈默,“德柱,沈兄,这京城市场,潜力巨大。格物商会的防潮包、精造皂、乃至未来的水泥,若能在此立足,前景不可限量。这几日,我们不妨多留意些合适的铺面位置和行情。”
沈默立刻掏出小本本,郑重记下:“京城铺租奇高,核心地段如棋盘街,临街铺面年租恐需千两以上。需详查次优地段人流、消费力、竞争格局,计算盈亏平衡点及投资回报周期……”他沉浸在自己的商业模型中。
徐文谦则更关注人文:“京城汇聚天下英才,文风鼎盛。这几日街头巷议,多关时政、边备、河工,百姓见识亦非小地方可比。”
马武则盯着巡街的京营士兵的装备,品头论足:“这盔甲看着亮堂,就是不知道挨上一刀扛不扛得住……还是俺们边军的破甲实在。”
第三日,众人决定去城西有名的“隆福寺”进香祈福,顺便游览。寺庙香火鼎盛,殿宇庄严,古木参天。善男信女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息和香油味道。大雄宝殿前,巨大的香炉青烟袅袅,信众们虔诚跪拜。
就在五人随着人流,准备进入大雄宝殿瞻仰佛像时,眼尖的赵德柱突然压低声音,扯了扯陆仁的袖子:“仁哥儿!快看!那小子!” 他指向人群中一个穿着半旧灰布棉袄、身形瘦小、眼神闪烁的年轻男子。只见那男子正装作拥挤,身体巧妙地贴在一个衣着光鲜、正专注上香的中年富商身后,一只手极其隐蔽地探向了富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
“扒手!” 马武眼神一厉,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就要上前抓人。
“等等!”陆仁低喝一声,阻止了马武,“此地人多,硬抓恐生混乱,伤及无辜,也易让他抵赖或同伙接应。” 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低声对同伴们吩咐了几句。
只见赵德柱立刻戏精附体,他猛地提高嗓门,冲着那富商的方向,用一种夸张的、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官话喊道:“哎哟!这位员外!您这玉佩可真是稀罕物!通体碧绿,水头十足,怕不是前朝宫里的宝贝吧?啧啧啧,值老鼻子钱啦!”
那富商正虔诚上香,突然被赵德柱一嗓子吼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回头并捂住了自己腰间(那里确实挂着一块不错的玉佩):“啊?这位兄台,你……”
他这一回头捂腰的动作,恰好让那扒手即将得手的一抓落了空!扒手一惊,恶狠狠地瞪了赵德柱一眼,迅速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人群外挤。
就在这时,沈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扒手侧前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对着他脚下喊道:“兄台,你的钱袋掉了。” 扒手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腰间(他当然没掉),脚步一滞。
与此同时,徐文谦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那富商,温言提醒:“这位员外,方才人多拥挤,还请注意随身财物。”
富商这才后知后觉地摸向自己后腰的钱袋,发现袋子虽在,但系带已被割开一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几位相公提醒!哎呀呀,好险!”
扒手见事败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并未立刻逃走。他眼珠一转,脸上瞬间堆满了凄苦和恐惧,“噗通”一声就朝着陆仁等人的方向跪了下来,咚咚磕头,带着哭腔哀嚎:
“各位老爷行行好!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是没法子了啊!家中八十老母病重在床,无钱抓药,眼看就要……就要……小的这才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下作事!求老爷们开恩,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哭得涕泪横流,情真意切,引得周围不明真相的香客纷纷侧目,不少人眼中流露出同情。
“唉,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干这个……”
“看着年纪轻轻的,唉……”
人群议论纷纷,指责的目光开始投向陆仁等人,仿佛他们才是欺凌弱小的恶人。赵德柱气得跳脚:“放屁!你刚才那手快得很!哪像个饿肚子的?”
就在气氛微妙,扒手暗自得意,以为能靠卖惨蒙混过关之际,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明显怒气的女声突然响起:
“住手!你们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围着一个可怜人做什么?没听他说的吗?他是为了救母才迫不得已!你们看起来也是读圣贤书的,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还要咄咄逼人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织锦缎面斗篷、头戴雪白狐裘昭君套的少女,在一名青衣小婢的陪同下,从大殿侧廊走了出来。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杏眼,此刻正含着薄怒,瞪着陆仁几人。她身量未足,但通身气派不凡,显然是高门贵女。她身边的小婢也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他们。
陆仁一看这架势,心中暗道不好,这不知哪家的大小姐,正义感过剩,被这扒手的演技骗了。
那扒手一见有人出头,还是个贵小姐,哭嚎得更大声了:“小姐救命啊!小姐菩萨心肠!救救小的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黄衣少女见状,眼中怒意更盛,指着陆仁斥道:“看你年纪不大,心肠怎如此冷硬?他都这般凄惨了,你们还要怎样?难道真要送官,让他那病重的老母无人奉养,活活病死不成?”
周围同情扒手的议论声更大了。赵德柱急得直挠头,徐文谦想解释,却被少女的气势所慑。马武眉头紧锁,按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沈默则冷眼旁观,似乎在计算着少女身份带来的麻烦成本。
陆仁却笑了。他上前一步,对着谢琦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朗:“这位小姐息怒。小姐悲天悯人,令人敬佩。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射向跪在地上、眼神闪烁的扒手,“小姐怎知他所言是真是假?若轻易放过,岂非纵容宵小,让更多无辜者受害?小姐的善心,也可能被歹人利用。”
黄衣少女被陆仁顶得一愣,随即更加恼怒:“你……你强词夺理!他哭得如此真切,岂能有假?”
“哭得真切,未必是真。”陆仁从容道,他走到扒手面前,蹲下身,语气平和,“你说你老母病重?在何处?何病?抓的什么药?”
扒手眼神慌乱,支支吾吾:“在……在城南破庙……风寒……就……就寻常草药……”
陆仁点点头,突然伸手,快如闪电地探向扒手怀中!扒手猝不及防,被他摸出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裹。
“你做什么?!”谢琦惊怒道。
陆仁不理她,当众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几块碎银、一些铜钱,还有……一个同样破旧的、散发着淡淡药味的药包。
“看,他有银子,还有药。”陆仁将药包递给徐文谦,“徐兄,你通些医理,看看这药是治何症的?”
徐文谦接过,仔细嗅闻,又捻开一点药渣查看,朗声道:“此药乃人参、黄芪、当归等补气养血之品,且药味浓郁,成色颇新,绝非寻常穷苦人家能用得起,更非治疗急症风寒之药!”
扒手脸色瞬间煞白!
陆仁又指着扒手脚上那双半新的、沾着泥却明显是厚底棉鞋的鞋子:“你说你老母病重在破庙?那你脚上这双厚实暖和的棉鞋,是踩着病母的脊梁骨买来的吗?一个连药都买不起的孝子,能穿得起这种鞋?” 这鞋子,明显比他那身破棉袄好太多。
最后,陆仁从沈默手中接过一张银票在扒手面前晃了晃,叹息道:“唉,看来你真是走投无路了。这样吧,这张二十两的银票你拿去,给你老母抓药,剩下的买点吃的。以后切莫再做此等事了。” 说着,就要把银票塞给扒手。
那扒手一听二十两!眼睛瞬间放出贪婪的光,也顾不得装可怜了,几乎是抢一般伸手去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您真是活菩萨!”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银票的瞬间,陆仁猛地收回手,冷笑一声:“果然!你若真是孝子,此刻该想着赶紧回家救母,或惶恐不敢受此大礼!岂会如此贪婪急切?” 他转头看向脸色变幻、已经有些下不来台的黄衣少女,“小姐,现在可信了?此獠装可怜博同情,演技精湛,实则贪婪成性,绝非善类!”
铁证如山!周围看客恍然大悟,顿时一片哗然,指责声瞬间转向了扒手:
“好个奸猾的贼子!差点被他骗了!”
“多亏了这位小相公明察秋毫!”
“小姐,您可冤枉好人了!”
扒手见彻底败露,再无侥幸,猛地跳起来就想跑!早在一旁蓄势待发的马武哪能让他得逞?一个箭步上前,如同老鹰抓小鸡般,蒲扇般的大手牢牢钳住了扒手的后颈,将他按倒在地,动弹不得。赵德柱也赶紧上前,把扒手怀里的赃物搜了出来,还给那位惊魂未定的富商。
黄衣少女站在原地,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刚才还义正辞严地指责陆仁,转眼就被事实狠狠打了脸。看着陆仁那张犹带稚气却写满从容智慧的脸,听着周围人对陆仁的称赞和对她的隐隐议论,她只觉得又羞又恼,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明明是自己看走了眼,可偏偏就是不想在这个讨厌的小子面前认输!
她狠狠地瞪了陆仁一眼,那眼神仿佛要把他钉在地上,娇叱道:“哼!牙尖嘴利!心思狡诈!就算……就算这人是个贼,你也不该用银票戏耍于他!非君子所为!还有你!”她指着人高马大、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扒手的马武,“出手如此粗鲁!野蛮!”
陆仁看着这位明显是恼羞成怒、无理也要搅三分的贵小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拱拱手,一本正经地说:“小姐教训得是。下次抓贼,学生定当温言细语,请他自缚双手,再奉上茶水点心,恭送官府。”语气里的调侃之意,连旁边的香客都听出来了,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黄衣少女气得俏脸通红,杏眼圆睁,指着陆仁的手指都在发抖。她身边的小婢也气得跺脚:“大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敢这么说话!”
黄衣少女一把拦住小婢,她骄傲的性子不允许她搬出家世压人,尤其是在这个讨厌的小子面前。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像只被惹怒的小孔雀,昂起头,拉着小婢转身就走:“伶牙俐齿!本小姐懒得跟你这乡下小子一般见识!翠儿,我们走!晦气!”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剜了陆仁一眼,“你等着!这事没完!咱们走着瞧!”说罢,鹅黄色的斗篷一甩,气冲冲地消失在殿宇回廊间。
“嘿!这丫头片子!不讲理还嘴硬!”赵德柱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陆兄,此女气度不凡,恐非寻常人家,怕是有些麻烦。”徐文谦有些担忧。
“无妨。”陆仁看着黄衣少女消失的方向,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贼抓到了。”他转向那位千恩万谢的富商,“员外,人赃并获,还是送官处置吧。”
一场古刹抓贼的闹剧,以扒手被扭送官府、陆仁智计得胜却意外结了个“梁子”告终。回客栈的路上,赵德柱还在模仿黄衣少女气鼓鼓的样子,引得众人发笑。只有沈默,默默在小本子上又记了一笔:“京城风险提示:扒手演技精湛,贵女脾气骄纵,易生事端。需谨慎。”他瞥了一眼陆仁,觉得这位陆解元,似乎天生就有招惹麻烦的体质。
而陆仁心中却在想:这黄衣少女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明日的漱玉园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