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暴前夕-《星空戒》

  墨绿色的菌毯浪潮,在距离绿洲防御圈仅剩数米的距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那翻涌蠕动的狂暴姿态凝固了,无数伸向根须和工事的菌丝触手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仿佛在激烈的内部斗争中挣扎。

  死寂。

  只有远处母巢残骸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在废墟中回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

  “停…停下了?”赵卫国声音发颤,手中的装甲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铁锤…是铁锤!”扳手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那片墨绿色的“墙壁”,仿佛能穿透菌毯看到里面那一点微弱的“星火”。

  地穴入口,陈涵小脸煞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摇晃。她紧闭双眼,小手紧紧抓着林薇的衣角,所有的精神力都倾注在维持那条脆弱的链接上。“哥哥…铁锤…它在…说…好吵…好乱…它…努力…抓住…”

  绿洲中央,陈峰躺在林薇怀中,断臂处残留的湮灭能量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持续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虚弱。他的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胸口的碎片如同风中残烛,仅维持着微弱的金光。但在那黑暗的深渊里,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笨拙意志,正在菌毯狂暴的意识洪流中,如同礁石般死死锚定着“守护”的信念。那是铁锤!它在回应!

  “干得…好…兄弟…”陈峰嘴唇翕动,吐出微弱的气音。

  “链接稳定住了!铁锤的意志正在压制菌毯的混乱本能!”林晚博士紧盯着终端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不可思议!湮灭能量和生命能量的冲突,加上铁锤核心的‘星火’,竟然催化出了一种…**半机械半生物的活性意识载体**!这…这简直是生态工程学的奇迹!”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科学家的狂热:“快!趁现在!我需要和它建立直接沟通!陈涵!你能让铁锤的意识…‘说话’吗?或者…感知到我们?”

  陈涵艰难地点头,小脸皱成一团:“它…很累…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它在问…‘命令’…‘守护…目标’…”

  “告诉它!”林晚立刻对着终端,用最清晰、最简洁的指令说道,“守护绿洲!守护生命摇篮!守护…所有标记为‘友方’的生命信号!目标:抵御外部金属威胁(清道夫残部)!停止内部侵蚀!”

  指令通过陈涵的精神链接,如同涓涓细流,传递向菌毯深处那点顽强的“星火”。

  墨绿色的菌毯表面,一阵更加剧烈的波动。几根伸得最近的菌丝触手,缓缓地、试探性地缩了回去。停滞的菌毯边界,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小心翼翼地…**后退**!它收缩了吞噬范围,在绿洲外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蠕动的墨绿色“缓冲带”,将那些被吞噬的清道夫残骸和废墟金属包裹在内,如同形成了一道活体的、不断自我修复的防御工事!而那些被侵蚀的绿洲根须节点,菌毯也小心翼翼地“吐”了出来,虽然表面覆盖了一层墨绿色的薄膜,但核心结构似乎并未被破坏。

  “它在执行命令!它在建立防御!”扳手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铁锤…真的…活过来了…以这种方式…”张明看着那道蠕动的墨绿色“城墙”,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悲伤,有震撼,更有一种战友以另一种形式归来的欣慰。他支撑着透支的身体,灰银色的光芒黯淡,但巨盾依旧紧握。

  “凌雪!”赵卫国突然想起,冲向凌雪坠落的方向。只见张明已经踉跄着先一步赶到,将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凌雪抱了回来。

  “还有呼吸!但伤势很重!肋骨骨折,内出血!”林薇迅速检查,一边稳住陈峰,一边指挥扳手协助处理凌雪的伤势。

  “鹰眼!报告清道夫残部动向!”墨岩强打精神,扶住因精神力透支而摇摇欲坠的林晚。

  “母巢被毁…失去统一指挥…剩余清道夫单位陷入混乱…部分原地待机…部分开始无目标游荡…但…有新的信号源激活!”鹰眼的目镜数据流闪烁,“是…**自动接管的次级指挥节点**!数量…三个!它们正在尝试重新整合残部!整合速度…较慢!预计形成新的攻势…需要时间!保守估计…**十二小时**!”

  十二小时!

  这宝贵的喘息时间,如同沙漠中的甘霖!

  “快!抓紧时间!”陈峰挣扎着在林薇的搀扶下坐起,断臂处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打扫战场!抢救伤员!加固防御!林博士!铁锤…菌毯的状态能稳定多久?”

  林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终端上关于菌毯能量波动和意识稳定性的数据:“铁锤的意志是核心锚点,但它本身非常虚弱,意识强度波动很大。菌毯的吞噬进化本能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它需要…‘食物’维持稳定,主要是金属,还有微弱的能量。目前它吞噬的清道夫残骸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必须持续供给,否则…压制力会减弱,甚至可能再次失控。”

  “食物…金属…”扳手立刻看向满地狼藉的清道夫残骸,以及母巢爆炸后散落的巨大碎片,“这个管够!老赵!跟我来!拆零件!喂‘铁锤’!”

  “好嘞!喂饱咱的大功臣!”赵卫国立刻响应,扛起工具就跟了上去。

  “张明、凌雪需要紧急治疗!林薇,优先处理!”陈峰看向林薇。

  林薇点头,迅速在扳手临时清理出的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展开急救。她先给凌雪注射了强效止血剂和镇痛剂,固定断裂的肋骨。张明主要是力量透支和内腑震荡,林薇调配了促进能量恢复和细胞修复的药剂给他注射。

  “陈峰…你的手…”林薇看向陈峰那平滑焦黑的断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残留的湮灭能量,让她所有的治疗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

  “死不了。”陈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看向墨岩,“墨岩,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方舟’生态舱里有生物修复凝胶储备?”

  墨岩立刻反应过来:“有!林博士的休眠舱旁边就有配套的紧急医疗单元!我这就去取!”他飞快地跑向浅坑。

  很快,墨岩取回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金属罐。打开后,里面是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半透明的淡绿色凝胶。

  “这是‘活性细胞诱导凝胶’,能促进断肢再生,但…”墨岩看着陈峰的伤口,脸色难看,“它无法中和湮灭能量残留…这些能量就像最顽固的毒素,阻止任何细胞靠近伤口进行再生…”

  林薇小心地将凝胶涂抹在断臂的创面上。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灼痛,但创面毫无变化,凝胶甚至被那丝丝逸散的暗紫色能量缓缓排斥、分解。

  “果然不行…”林晚博士走过来,仔细观察着伤口,眉头紧锁,“湮灭能量是规则层面的抹除残留…常规手段根本无法祛除。除非…”

  “除非什么?”林薇急切地问。

  “除非有更高层次的生命能量,或者…同源的能量进行中和。”林晚的目光投向地穴深处,“小星的力量本质极其纯净高级,或许…但小星现在太虚弱了,强行抽取,可能…”

  “不行!”陈峰立刻打断,“小星不能再透支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长不回来…那就换一条能用的!”

  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不远处,一根被母巢爆炸崩飞过来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巨型机械臂——那是“攻城锤”单位的主撞角驱动臂!结构粗壮,关节灵活,蕴含着强大的动力!

  “扳手!”陈峰喊道。

  正在拆零件的扳手闻声跑来:“峰哥?啥事?”

  陈峰用下巴点了点那根巨大的机械臂:“把它…给我装到肩膀上!改成…义肢!要快!要结实!要能抡锤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啥?装…装这个?!”扳手看着那比陈峰大腿还粗、布满液压管道的狰狞机械臂,又看看陈峰的肩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峰哥!这玩意儿…它…它不是胳膊啊!接口、神经链接、动力源…啥都没有!硬焊上去?那不成了…门板挂腊肉——不伦不类嘛!”

  “噗…”满脸泪痕的林薇,被扳手这极度形象的粗俗比喻给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捂住嘴,但肩膀还在抖动。

  赵卫国也乐了:“哈哈哈!老扳你这嘴!不过…峰哥,这玩意儿看着是挺虎,但咋用啊?总不能当棍子抡吧?”

  就连意识模糊的凌雪,似乎也被这离谱的要求和扳手的吐槽给刺激得呻吟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要的就是能抡!”陈峰眼中却燃烧着疯狂而务实的光芒,“接口?用最硬的合金直接焊死!神经链接?不需要!动力源?用清道夫的能量核心!控制?老子用左手和意念控制碎片能量去硬撼!老子不需要绣花!只需要在下一波清道夫冲上来时,能多砸烂几个铁疙瘩!”

  他看向扳手,语气不容置疑:“十二小时!给我造一条能砸、能扛、能当盾牌用的铁胳膊!有没有问题?!”

  扳手看着陈峰眼中的火焰,又看看那狰狞的机械臂,一咬牙,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上来了:“操!不就是把门板焊肩膀上嘛!干了!老赵!过来搭把手!拆液压管!改动力!找最硬的核心!老子今天就让峰哥变成…**人形攻城锤**!”

  “好嘞!人形攻城锤!这外号霸气!”赵卫国也来了劲,立刻动手。

  这荒诞而硬核的一幕,冲淡了弥漫的悲伤和绝望,带来一种粗粝的黑色幽默和绝境求生的狠劲。

  林晚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终没阻止。她知道,这是陈峰的选择,也是目前唯一现实的选择。她转身走向那道墨绿色的菌毯“城墙”。

  “铁锤…能听到我说话吗?”林晚尝试着对菌毯开口。

  菌毯表面一阵波动,一根相对纤细、顶端带着一点微弱银光的菌丝缓缓探出,如同好奇的触角,轻轻碰了碰林晚伸出的指尖。一股冰冷、带着金属质感、却又夹杂着一丝笨拙善意的微弱意念传递过来:“博…士…?指令…确认…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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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守护。”林晚心中一暖,放柔了声音,“你做得很好。现在,我需要你学习。学习如何更精细地控制你的‘身体’(菌毯)。学习如何区分敌我,如何构建更有效的防御结构。你能…试着‘长’出一些尖刺吗?在面对敌人冲击的方向?”

  那根菌丝触角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在菌毯面对清道夫残部游荡方向的边缘,几根墨绿色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尖锐突刺,如同春笋般,缓慢而坚定地“生长”了出来!

  “好样的!”林晚惊喜万分。铁锤的学习能力和对菌毯的控制力在快速适应!

  时间在争分夺秒中流逝。扳手和赵卫国如同两个疯狂的铁匠,在叮叮当当的火花四溅中,粗暴地将攻城锤的机械臂进行切割、改造,焊接上厚重的合金板作为肩部接口,内部嵌入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清道夫高能核心。张明在药效下盘膝调息,灰银光芒缓慢恢复。凌雪在强效药剂作用下沉睡着,脸色依旧苍白。林薇一边照顾伤员,一边收集清道夫残骸的能量核心备用。墨岩和鹰眼监控着清道夫残部的动向和菌毯的稳定数据。

  陈涵抱着膝盖坐在陈峰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但小手依然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她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链接着地穴深处的小星、墨绿色城墙中的铁锤,以及身边重伤的哥哥。她是这脆弱意识网络中,最坚韧的桥梁。

  陈峰闭目忍耐着断臂的剧痛和新旧伤口带来的虚弱,胸口的碎片缓慢汲取着微弱的生命能量修复自身。他能感觉到,扳手那边传来的每一次敲打震动,都像是在为他锻造一件新的武器。他也能“听”到,菌毯深处,铁锤那如同牙牙学语般、努力理解林晚指令的笨拙意念。

  十二小时…风暴前的宁静。

  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和汗水,看着眼前这件造型极其粗犷、充满了暴力美学的“义肢”——它几乎保留了攻城锤机械臂大部分原始结构,关节处被加固,前端改装成了一个巨大的、布满钝刺的撞角锤头,肩部是厚重的焊接接口,幽蓝的能量核心在内部隐隐发光。

  “峰哥…搞定了!”扳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兴奋,“这玩意儿…丑是丑了点,但绝对够劲!就是…咋装上去?”

  陈峰睁开眼,看着那条狰狞的“铁臂”,眼中没有任何嫌弃,只有一片冰冷的战意。“直接焊死!”

  “得嘞!”扳手拿起高温焊枪,看着陈峰肩膀上那平滑焦黑的创面,又看看厚重的合金接口,咽了口唾沫,“峰哥…忍着点!这可比婆娘掐人疼多了!”

  滋啦——!!!

  滚烫的焊条熔化了合金,伴随着皮肉烧灼的可怕声响和刺鼻的青烟,粗犷的“铁臂”被硬生生焊接在了陈峰的肩膀上!剧痛让陈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当焊枪熄灭,一条闪烁着金属冷光、末端是狰狞撞角锤头的巨大“铁臂”,取代了陈峰消失的右臂,沉重地垂落在地。它没有任何灵巧可言,只有纯粹的重量和破坏力!

  陈峰尝试着动了一下念头。胸口的碎片金光微微一闪,一股微弱的能量顺着他左手的引导(无法直接神经链接),艰难地注入铁臂的能量核心。嗡…沉重的铁臂关节,发出艰涩的摩擦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几厘米**!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额头布满冷汗,消耗巨大。

  “成了!”赵卫国拍手,“虽然慢了点,但能动!”

  “能动…就行。”陈峰喘息着,看着自己这条冰冷的、沉重的“新手臂”,眼中燃烧着火焰,“下次…就用它…砸碎那些铁疙瘩的脑袋!”

  夕阳的余晖将废墟染成一片血色。绿洲外围,墨绿色的菌毯“城墙”在铁锤意志的控制下缓缓蠕动,如同活着的堡垒。城墙外,清道夫残部在三个次级节点的指挥下,如同退潮的银色蚁群,正重新集结,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地穴深处,小星的星光如同呼吸般微弱起伏。陈涵依偎在哥哥身边,沉沉睡去,小脸上带着疲惫的安宁。

  短暂的宁静下,风暴正在汇聚。绿洲的幸存者们,用断臂、菌墙、简陋的义肢和疲惫的身躯,在这片血色黄昏中,构筑着最后的防线,等待着…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