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涉易市-《风起于晋室南渡》

  与赵胥团体的约定,像一根无形的线,将野熊谷与外部世界更紧密地联系了起来。次日辰时,张凉亲自带着狗娃和王栓,在约定地点等候,引领着赵胥派来的七八个青壮,前往那处干涸的盐碱河床。整个过程,双方都保持着警惕的距离,言语不多,但基本的指令传递和路径指引尚算顺利。

  数日后,赵胥的人马带着第一批采集的盐土返回,并按照胡汉提供的基础方法,在靠近他们自己营地的地方开始了制盐尝试。与此同时,野熊谷内也并未闲着。胡汉指导下的制盐工艺在不断改进,他们开始尝试用烧制的陶盘(杨茂在尝试烧制简单陶器,虽成功率不高,但已有少数可用)代替树叶石板进行曝晒,效率略有提升,得到的盐晶也纯净了些许。

  第一次正式的物资交换,定在初次接触的半月之后。地点选在距离野熊谷和赵胥营地都有一段距离、地势相对开阔且易于观察撤退的一处林间空地。

  这一天,野熊谷一方由张凉带队,带着五名精干汉子,推着一辆杨茂改造加固过的独轮车,车上装着用于交换的粟米,以及一小袋作为样品的、品质稍好的盐。胡汉坚持要求,第一次交换,他们支付粮食,收取对方的盐,以彰显信誉,但也只带了约定份额的粮食,以防不测。

  赵胥一方也来了差不多人数,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名叫刘莽,眼神凶狠,不停打量着张凉几人和他们带来的物资。他们带来的粗盐用破麻袋装着,颜色灰暗,颗粒不均,显然工艺还很粗糙,但分量十足。

  “这是首批二十斤盐,按约定,换你们的十斤粟米。”刘莽将麻袋往前一推,声音粗嘎。

  张凉示意王栓上前检查盐的品质,确认无误后,也将装有粟米的袋子推了过去。刘莽一把抓过,解开绳口,抓起一把金黄的粟米,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分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但随即又贪婪地瞥了一眼独轮车。

  “张头领,”刘莽舔了舔嘴唇,“听说你们谷里,不止会制盐,还会弄些别的稀罕玩意?有没有那种……能凭空生火的宝贝?或者更厉害的家什?若是有,价钱好商量!”他显然从赵胥那里听说了些什么,对胡汉的“异术”产生了浓厚兴趣。

  张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刘兄弟说笑了,我等不过是些逃难的苦哈哈,靠着老天爷赏口饭吃,哪有什么宝贝?无非是些祖辈传下来的土法子,勉强活命罢了。”他果断否认,并将话题引回交易本身,“盐货两清,若无他事,我等便回去了。望贵方加紧制盐,下次交换,或许我们可以谈谈铁器之类的东西。”

  听到“铁器”二字,刘莽眼中精光一闪,嘿嘿笑了两声:“好说,好说!铁器嘛,我们倒是有些门路,就看胡首领能拿出什么价钱了!”他没有再纠缠“宝贝”之事,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张凉感到一丝不安。

  首次交换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完成。双方各自带着换来的物资返回。

  回到谷中,张凉第一时间向胡汉汇报了交换过程,尤其重点提到了刘莽对“异术”和“铁器”的关注。

  胡汉听完,沉默片刻,道:“他们果然注意到了。看来,赵胥手下不乏心思活络之人,甚至可能有些见识。我们对铁器的需求,也暴露了自身的短板。”他踱了两步,“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在于,我们有了获得铁器的可能;坏事在于,我们被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价值’和‘弱点’。”

  他看向张凉:“下次交换,可以试探性地提出用更多粮食或改进后的盐,换取他们手中闲置的铁器,哪怕是残破的刀剑、农具也行。但态度要不急不躁,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非此不可。同时,从今日起,谷内巡逻和谷外瞭望的范围再向外延伸半里,尤其注意西面赵胥营地的方向。所有人在非必要情况下,不得单独远离谷口。”

  “明白!”张凉肃然应道。

  胡汉又拿起赵胥那边换来的粗盐,仔细看了看,吩咐道:“将这些盐重新溶解、过滤、提纯一遍。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同样的盐土,在我们手里能变成更好的盐,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日后,或许可以用品质更高的盐,换取更高的溢价,或者……换取我们更急需的东西。”

  他心中已然明了,与赵胥团体的合作,绝非简单的以物易物。这是一场涉及信息、技术、资源和心理的复杂博弈。对方在观察他们,评估他们,而他们也需要在合作中不断展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和潜在的实力,才能维持这脆弱的平衡,直至自身真正强大起来。

  第一次交换带来的,不仅仅是急需的盐,更是一面镜子,照出了自身的处境,也映出了潜在盟友或对手的面目。前路,在合作的表象下,依旧布满荆棘。

  第十六章砺戈秣马

  与赵胥团体的第一次成功交换,为野熊谷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但也带来了无形的压力。那袋换回的粗盐被重新提纯后,得到的洁白晶体不仅满足了谷内需求,更成为了胡汉手中一张无形的牌——它证明了技术的价值,也暗示着未来交易中可能获得的更高回报。

  然而,刘莽那贪婪而探究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提醒着胡汉,暂时的和平建立在脆弱的利益交换之上。实力,才是唯一的硬道理。

  谷内的建设节奏,在胡汉的推动下,悄然加快,并变得更加系统化。

  “希望坡”上的粟苗在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绿意盎然。胡汉并未满足于此,他指导着负责耕作的妇孺,在坡地边缘尝试套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豆类和野菜,并开始规划下一季轮作的可能。杨茂带领的木工组,在成功制作出几架改良版曲辕犁(犁铧暂时用坚硬的木料代替)后,开始尝试制作更复杂的器械——利用溪水动力驱动的水碓雏形(虽然只是简单的杠杆原理应用),用于舂米和捣碎盐土,以期解放人力。

  最显著的变化,发生在每日的晨练上。张凉在胡汉的授意下,不再仅仅满足于简单的队列和棍棒操练。他将谷内所有男丁,包括杨茂、王栓乃至半大的狗娃、二牛,按照年龄和体力,粗略分为两队。

  一队由张凉亲自带领,侧重于基础的搏杀技巧和协同作战。他们用更加坚韧的木材制作了带有护手的“训练刀”,虽然无锋,但抽在身上依旧生疼。张凉将自己在军中学到的最实用的劈、砍、刺、格挡动作分解教授,并开始演练最简单的“鸳鸯阵”雏形——三人一组,一人持长棍(模拟长枪)在前刺击,两人持刀盾在侧翼掩护格挡。阵型还很粗糙,配合也时常出错,但一种不同于以往散兵游勇的、有组织的战斗理念,开始在这些曾经的农夫和流民心中扎根。

  另一队则由胡汉亲自指导,侧重于体能、耐力和……“技术兵种”的萌芽。他带着这些人在山林间进行越野奔跑,练习负重穿越障碍。更重要的是,他开始选拔其中手稳、眼准、有耐心的几人,组建了最初的“远程小组”。没有弓箭,他们就用韧性极佳的紫衫木制作简易的投矛,用皮革边角料和藤蔓制作投石索。胡汉甚至根据记忆,指导杨茂尝试制作结构更复杂、射程更远的单体木弓,虽然目前还处于反复试验和失败的阶段。

  这一日,胡汉正看着“远程小组”练习投掷准头,张凉巡视完谷口防御后,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郎君,”张凉低声道,“派出去巡山的人回报,西面……赵胥那伙人活动的痕迹越来越靠近我们的划定的界限了。而且,他们似乎在砍伐大木,不像是为了搭建窝棚,倒像是……像是在制作攻具。”

  胡汉眼神一凝:“攻具?能确定吗?”

  “还不能完全确定,”张凉摇头,“但回报的兄弟说,看到他们在搬运削尖的粗木桩,长度远超寻常所用。我担心……”

  胡汉沉默了片刻。赵胥果然不甘于只做一个交易伙伴。技术的诱惑,谷内逐渐显现的“富足”(相对而言),都可能刺激对方的野心。

  “加快水碓的制造,我们需要更快地加工粮食和盐土,储备更多物资。”胡汉迅速下令,“从明日起,晨练时间延长半个时辰,尤其加强夜间警戒和应急反应的演练。另外,把我们之前收集到的、所有能反光的金属片或者磨光的石片,都拿到谷口两侧的制高点上,我有用。”

  “郎君是想……?”

  “制作简单的信号装置,或者……在必要时,晃花某些人的眼睛。”胡汉没有细说,但张凉立刻领会,这是利用光线进行通讯或干扰的手段。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谷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肃杀,但不同于最初的惶恐,这一次,紧张中带着一种磨砺刀锋般的坚定。人们更加卖力地劳作,更加认真地操练,因为他们知道,郎君和张头领正在带领他们准备着,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风暴。

  杨茂的木工棚里,敲打声日夜不息,水碓的框架逐渐成形。营地的围栏被进一步加固,并设置了几个隐蔽的瞭望孔。狗娃和二牛这些半大孩子,也被赋予了更重要的任务——利用身材小的优势,潜伏在谷外特定的隐蔽点,充当最前沿的“眼睛”。

  胡汉站在初具规模的营地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切。简陋,却充满生机;弱小,却在奋力成长。他知道,与赵胥团体的矛盾或许无法避免,但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冲突不可避免的到来之前,让野熊谷长出足够坚硬的铠甲和足够锋利的爪牙。

  砺戈秣马,未雨绸缪。在这乱世之中,生存的权利,从来都不是靠乞求得来,而是靠实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