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狗鼻子比人灵-《庆余年,叶轻眉掀翻皇权前夜》

  次日午时,彤云密布,铅灰色的天幕下,京畿大地一片肃杀。

  李云潜身着玄铁甲胄,策马立于城门之下,身后是五百名精挑细选的黑骑,人马俱是沉默如铁。

  他以巡视京营、校阅兵马为名,大张旗鼓地出城。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行至城西的落雁山下,队伍行进的速度刻意放缓。

  李云潜对身边的副将秦业递了个眼色,沉声道:“此山地形复杂,或有匪类藏匿。你带一百人,沿南麓绕山巡查,清肃闲杂。”

  “遵命!”秦业抱拳领命,丝毫不多问,立即分拨人马,朝着另一个方向呼啸而去。

  大队人马的动静,完美掩护了一支小队的脱离。

  暮色四合,细碎的雪沫开始从天而降,冰冷地拍打在人的脸上。

  玄真观的破败轮廓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废弃道观的暗影里,费介正蹲在地上,像哄孩子一般,轻柔地往三只短毛猎犬的鼻吻上涂抹一层淡黄色的药膏。

  那药膏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辛辣气味,让猎犬不安地耸动着鼻子。

  这三只犬是他用秘法驯出的“嗅毒犬”,对磷油残留的气息极为敏感。

  “去吧,宝贝们,找出那些臭老鼠藏的窝。”费介拍了拍领头那只犬的脑袋。

  三只猎犬得了令,立刻伏低身子,长长的鼻子几乎贴着地面,在积雪和枯叶间快速嗅探。

  它们绕过正门,径直奔向道观后墙。

  在一处因年久失修而塌陷的墙角下,三只犬同时停步,喉咙里发出一阵激烈的低吼,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

  就是这里。

  影子向后做了个手势,十二名夜行组的精锐成员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崖壁,动作敏捷,落地无声。

  他们很快在道观后院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中发现了端倪。

  井底的石砖有一块颜色迥异,撬开后,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地道口赫然出现。

  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霉味的风从洞口涌出。

  影子用火折子照亮井壁,发现通道内壁竟涂抹着一层厚厚的防火泥,并且每隔十步左右,墙壁上便嵌着一截通向地面的细竹管,作为通风口。

  如此精心的布置,绝非临时起意,分明是长期经营的巢穴。

  小队鱼贯而入,沿着狭窄的通道深入百余步,前方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了压抑的诵经声。

  影子贴近石壁,透过一道天然的缝隙朝内窥探。

  那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地下石厅,中央竟摆着一座崭新的木制灵位,上面用黑漆写着一行刺目的大字:“先太子昭明之位”。

  十余名黑衣人正跪在灵位前,随着香炉里飘出的袅袅青烟,低声祝祷。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他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昏暗的烛光下,他左边半张脸布满了蜈蚣般扭曲的疤痕,显得狰狞可怖。

  只听他用砂纸磨铁般沙哑的声音说道:“主上蒙冤,血债未偿。今夜,再点三把火,一祭户部,二祭工部,三祭内库!让那些为新朝卖命的走狗,都尝尝烈火焚身之苦,为主上的在天之灵献上祭品!”

  影子瞳孔猛地一缩。

  这张脸,他绝不会认错。

  正是前太子兵败后,朝廷海捕文书上画影图形的青冥阁长老之一,厉无咎!

  他正欲无声后撤,发信示警,跪在最后排的一名死士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地道口的方向,手中已擎起了一枚火折子。

  不好!中计了!

  那死士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意。

  原来,他们早就在地道口附近泼洒了腐烂的鼠血,那腥臭味与磷油的气味有七分相似,却更具穿透力,专门用来混淆嗅觉,引诱追兵深入这条绝路!

  “泼油!”厉无咎厉喝一声。

  话音未落,地道顶部的数个竹管瞬间被抽开,腥臭刺鼻的火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一名死士将火折子奋力投出,幽蓝的火苗触碰到油液,轰然一声,整条通道刹那间变成了一条咆哮的火龙!

  “撤!”影子当机立断,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反手将两枚黑沉沉的铁丸掷向后方,喝道:“老三老五,烟雾弹,断后!”

  两名组员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引信,浓烈的灰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暂时阻断了敌人的追击视线。

  “分两路,凿穿侧壁突围!”影子命令道。

  然而他自己并未撤离,而是在烈焰扑面而来的瞬间,脚尖猛地蹬在滚烫的墙壁上,身形如一只黑色的猎鹰,借着火光与浓烟的掩护,竟反向跃上了通道顶部的横梁,手中短匕寒光一闪,如毒牙般反扑向石厅内的厉无咎!

  厉无咎显然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悍不畏死,惊怒交加中仓促拔刀格挡。

  叮叮当当一连串急促的脆响,刀光与匕影在火光中交错七次,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目的火星。

  厉无咎的武功竟是实打实的九品中段,刀法狠辣,招招致命!

  就在影子身形在半空难以借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一枚鸡蛋大小的铁球呼啸着从他身后飞来,砸在石厅中央的地面上。

  “轰!”

  一声沉闷的炸响,并非寻常火药,而是发出了一阵肉耳无法承受的尖锐怪音。

  在场众人只觉耳中如遭重锤,脑中嗡嗡作响,瞬间头晕目眩,失去了平衡。

  费介的“迷音弹”!

  厉无咎也是身形一晃,刀法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高手相争,一线之差便是生死!

  影子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扭,手中短匕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削断了厉无咎持刀的右臂经脉!

  “啊!”厉无咎惨叫一声,长刀脱手。

  影子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落地后脚尖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穿过混乱的人群,夺门而出。

  黑骑已将道观团团围住,乱箭齐发。

  混乱中,一名负责泼油的年轻女死士被倒塌的木架绊倒,未来得及撤离,便被数名如狼似虎的黑骑死死按在地上,当场擒获。

  返京的马队悄无声息,只有马蹄踏雪的簌簌声。

  那名叫阿鸢的女死士被绑在马背上,始终紧闭双眼,不言不语,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费介凑上前去,粗暴地捏开她的下巴,仔细查验一番,脸色微变。

  他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电般刺入阿鸢喉头侧的某处穴位,封住了她的神经。

  “哼,舌底藏了‘见血封喉’的毒囊,想死?没那么容易。”

  东宫地下的石室里,烛火通明。

  陈萍萍亲自坐镇。

  他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的阿鸢,命人端上一碗清水,声音平淡无波:“你师父厉无咎,本该死在乱军之中。他没告诉你,他是前太子最忠诚的一条狗吗?”

  女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一言不发。

  一直静立在陈萍萍身后的影子忽然上前,将一件东西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那是一只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孩童鞋底,依稀还能看出上面精致的虎头刺绣。

  那是昨夜南城火案中,一名三岁孩童脚上穿着的。

  阿鸢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死死地盯着那只鞋底,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低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里带着刻骨的仇恨:“他们……他们杀了我全家……就因为我爹配合巡查组,查了江南的盐税账。”

  她本是江南一小吏之女,因父亲为人方正,协助朝廷派下的巡查组核对账目,触动了当地豪族的利益,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是厉无咎从火场里救出了当时只有七岁的她,并将她训练成一名只知复仇的杀手。

  她的唯一任务,就是让所有为新政办事的人,都尝到和她一样的切肤之痛。

  天将破晓,石室内的审讯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守卫换岗,出现片刻松懈的瞬间,阿鸢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撞向刑架的铁索,剧痛让她瞬间挣脱了费介针灸的麻痹效果,她毫不犹豫地咬破了牙龈深处的毒囊!

  黑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用尽最后一口气,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冰冷的石墙上,奋力划下了七个名字。

  最后一个名字的姓氏,赫然是一个“林”字——林若甫的堂兄,林光远!

  陈萍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气绝身亡,只冷冷吩咐:“拓印下来,存档。尸体烧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

  李云潜听完陈萍萍的全部汇报,在书房窗前伫立了很久。

  屋外,大雪已停,风也止了。

  他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低声问道:“她恨的,真是我们吗?”

  叶轻眉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门外,声音轻柔却清晰:“她恨的是可以草菅人命、无法无天的贪官污吏。只是,她的仇恨被人引错了方向,变成了一把刺向医者的刀。”

  远处,玄真观的残垣断壁仍在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

  那场复仇的烈火虽已熄灭,余烬却已悄然埋入了更深、更黑暗的地底。

  京城的秩序仿佛在一夜之间恢复了肃静,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然而,谁也说不清,那被血与火荡涤过的空气里,是否正酝酿着下一场无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