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 第十七幕-《南风吹吹》

  梨花的绚烂彻底成为过去,枝头被一层日益浓密的翠绿所取代。

  阳光透过新生的叶片,筛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不再是春日初临时的温柔和煦,而是带上了几分初夏将至的、明朗的热度。

  苏亦承的康复训练,也如同这加速生长的草木,进入了更需耐性与毅力的阶段。

  使用肘拐进行短距离移动已逐渐熟练,但他左腿的肌肉因长期固定和缺乏承重,萎缩的情况依然明显,力量恢复缓慢而艰难。

  康复师通过陆文生传达了下阶段的重点:在确保骨骼愈合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开始尝试极其轻微的、无负重的左腿自主活动。

  这比使用拐杖站立更需要专注和勇气。

  这天下午,陆文生将苏亦承的轮椅推到客厅中央,自己则搬了张矮凳坐在他对面。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苏亦承将左脚跟虚虚地、不施加任何力量地搁在他的掌心。

  “只是感受一下肌肉发力的感觉,想象着,让膝盖慢慢弯曲,脚后跟顺着我的手掌,非常缓慢地往回滑动。”陆文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不要急,哪怕只能移动一厘米,也是胜利。”

  苏亦承深吸一口气,目光紧锁在自己的左膝上。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将所有意念都集中到那条沉寂了太久的左腿上。试图命令它动起来,却发现如同在指挥一个陌生的、锈蚀的部件。

  大脑发出指令,肌肉却反应微弱,只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纤维颤动。

  他咬着下唇,额角因极度专注而渗出细汗。

  陆文生的手掌稳稳地托着他的脚跟,没有一丝晃动,目光沉静地落在他的膝盖上,鼓励道:“感觉到肌肉在收缩了吗?对,就是那里,再尝试一次,慢一点。”

  那是一种极其折磨人的、与自身身体笨拙对话的过程。

  每一次微小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生理上的滞涩感。

  挫败感如同潮水,时不时涌上心头,但每当苏亦承抬起眼,看到陆文生那双沉稳如山岳、充满了无限耐心与信任的眼睛时,那潮水便会悄然退去。

  他不能放弃。

  终于,在不知第几十次尝试后,他的左脚跟真的在陆文生的掌心,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后滑动了也许只有半厘米的距离。

  一股巨大的酸胀感瞬间从大腿蔓延开来,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肌肉的掌控感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大脑。

  “做到了!”苏亦承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文生,眼中闪烁着如同孩童般纯粹的、难以置信的喜悦。

  陆文生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也瞬间柔和下来,他重重地点头,掌心依旧稳稳地托着他,眼底漾开深切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骄傲:“嗯,做到了!”

  这微不足道的半厘米,其意义不亚于他第一次成功站立。

  它标志着他的神经与肌肉之间断裂了太久的连接,正在被重新、艰难地建立起来。

  训练结束后,苏亦承几乎虚脱,靠在轮椅里连手指都不想动。

  陆文生仔细帮他放松着过度紧张的腿部肌肉,动作轻柔而专业。

  “明天会更容易一点。”陆文生语气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亦承闭着眼,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轻轻“嗯”了一声。

  他相信他。

  傍晚,陆文生在厨房准备晚饭,苏亦承靠在厨房门框边看着他忙碌。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文生。”苏亦承忽然叫他。

  陆文生回过头,用眼神询问。

  “等我能走了,”苏亦承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们再一起去后山那条小溪边看看吧?好久没去了。”

  那是他们年少时常去的地方,溪水清澈,夏天的时候两岸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陆文生切菜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向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

  他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声音温和而坚定:

  “好。我背你去也行。”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苏亦承的心像是被温水泡透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陆文生说的是真的。

  无论他是走,还是需要被背着,这个人都会陪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夜色降临,晚风带着暮春的暖意和植物蓬勃生长的气息。

  苏亦承靠在床头,陆文生坐在他身边,就着台灯的光,帮他按摩着小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苏亦承看着陆文生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心中那片名为“未来”的图景,从未如此清晰。

  康复之路依旧漫长,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爱,是最好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