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妖氛复现-《神探驸马》

  一个半时辰的光景,在焦急的等待与案牍劳形中悄然流逝。顺天府衙签押房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张绥之与徐舒月眉宇间的凝重。终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花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小脸因奔跑而泛着红晕。

  “绥之哥哥!”花翎喘着气,福了一礼,“信已亲手交给殿下了!殿下看了信,神色很是凝重,说此事干系重大,她已立刻安排最信任的掌事宫女和老公公,借着由头,暗中查访尚宫局和内府库的记录了,尤其是近两个月各处用度、赏赐、以及有无异常物品流动的情况。殿下让您务必耐心等待,宫中盘根错节,查探需得隐秘,不能打草惊蛇,一有消息,会立刻通过秋棠姐姐递出来。”

  张绥之闻言,心中稍安。有朱秀宁这位长公主在宫内暗中发力,无疑多了一双洞察深宫暗流的眼睛。他点了点头:“有劳你了,也代我谢过殿下。你先去歇息片刻。”

  几乎就在花翎退下的同时,窗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一只灰羽信鸽准确地落在了窗棂上,咕咕叫着。张绥之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鸽子腿上的小铜管里取出一卷薄纸。展开一看,上面是阿依朵那略显稚嫩却笔画认真的字迹:“绥之哥哥,事已办妥,按计行事。”

  看到这行字,张绥之眼中精光一闪,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神色。他猛地站起身,对候在门外的捕头老王沉声下令:“老王!立刻点齐三班衙役,所有人等,随我再去一趟钱府!另外,派人去将昨日询问过的所有钱府相关人员——管家钱忠、侍妾绿珠、更夫、扫雪工头目、卖炭翁,以及所有可能的现场目击者,全部带到钱府现场候审!不得有误!”

  “得令!”老王洪声应诺,转身大步流星地去安排。

  张绥之略一沉吟,又对身旁一位书吏道:“去请周府丞过来一趟,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请周大人一同前往钱府现场勘验。”

  徐舒月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着张绥之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安排,凤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与好奇,忍不住挑眉问道:“张大人,你这又是调兵遣将,又是请动府丞的,搞出这么大排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你已经破了这‘狐妖索命’的案子了?”

  张绥之转过头,看向徐舒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徐千户稍安勿躁。是不是破案,现在言之尚早。不过,倒是可以请周大人,还有诸位,看一出……‘好戏’。” 他特意加重了“好戏”二字。

  就在这时,他目光瞥见花翎正要退下,连忙招手将她唤至近前,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密语了几句。花翎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即会意,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便像一只灵巧的燕子般冲出签押房,跳上拴在院中的一匹骏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徐舒月看着花翎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高深莫测的张绥之,心中的好奇更盛,哼了一声:“神神秘秘!本官倒要看看,你能演出什么好戏!”

  不多时,顺天府府丞周文岸匆匆赶到。这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听闻张绥之似乎有了重大突破,不敢怠慢,连忙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再次开赴已是满城风雨的案发现场——西郊钱府。

  到达钱府时,已是申时末刻(下午五点),日头西斜,天色开始变得昏暗。钱府内外已被顺天府的衙役严密把守。昨日询问过的一干人等——管家钱忠、侍妾绿珠、更夫、扫雪工头目、卖炭翁,以及几名钱府的下人,都已奉命聚集在发生命案的那座暖阁外的庭院中,一个个面露惶恐,交头接耳,不知这位年轻的张推官又要做什么。

  暖阁内,依旧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只是尸体早已移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被更浓的霉尘气息所取代。破碎的瓷狐狸碎片仍散落在地,那尊诡异的邪神像也还在原处,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

  张绥之请府丞周文岸在庭院中早已设好的太师椅上坐下,拱手道:“周大人,今日请您前来,是请您做个见证。下官欲在此地,重演一遍案发当晚的‘狐妖作案’经过。”

  周文岸捋着胡须,眼中带着惊疑与期待:“哦?张推官已有头绪?本官拭目以待。”

  徐舒月则抱着刀,冷眼站在一旁,她倒要看看张绥之能玩出什么花样。

  张绥之对老王点了点头。老王会意,立刻指挥衙役将闲杂人等都清到庭院一侧,只留出暖阁正门前的空地。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暖阁门上,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只见暖阁紧闭的窗户缝隙和门缝底下,忽然毫无征兆地 弥漫出 一股股 浓白色的 烟雾!那烟雾起初很淡,但迅速变得浓郁起来,翻滚着、贴着地面 向四周扩散,仿佛有生命一般!空气中随之传来一股刺鼻的、类似石灰遇水发热的 呛人气味!

  “啊!烟!有烟!” 庭院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绿珠更是吓得尖叫起来,躲到了钱忠身后。周文岸也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发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烟雾越来越浓,暖阁那两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竟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地 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弥漫的白色烟雾和门缝,众人隐约看到,一个 狰狞无比、双眼闪烁着 诡异红光 的 巨大狐狸头颅的虚影,在门后的黑暗中 一晃而过!同时,暖阁内传来“啪嚓”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仿佛有什么小兽在里面快速跑动的细微声响!

  “狐妖!是狐妖!它又回来了!” 绿珠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钱忠等人也是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周文岸指着那烟雾缭绕的门口,手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妖……妖物!张……张推官!这……”

  就在这人心惶惶、几乎要失控的当口,谁也没有注意到,张绥之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府丞周文岸的身边。

  “周大人,不必惊慌。”张绥之平静的声音响起,将惊魂未定的周文岸吓了一跳。

  “张……张推官?你……你何时过来的?”周文岸抚着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张绥之没有回答,而是面向惊恐的众人,朗声说道:“诸位!请看好了!这,便是那晚‘狐妖’制造恐慌、潜入行凶的第一步!”

  他话音未落,暖阁内的烟雾开始渐渐变淡。只见老王带着两名衙役,用湿毛巾捂着口鼻,从暖阁侧面绕了出来。老王手里拿着一个还在微微冒烟的破旧铁皮桶,桶底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另一名衙役则手里拎着一个用竹条和薄纸糊成的、画着狰狞狐狸脸、眼睛处嵌着两块红色玻璃纸的简易头套。还有一名衙役,则从怀里掏出一只被绑住了嘴巴、正在不停挣扎的 火红色小狐狸!

  “这……这是?”周文岸和众人都看呆了。

  张绥之走到院子中央,指着老王手中的铁皮桶,解释道:“诸位,这便是制造‘妖氛’的戏法!根本不是什么妖术!凶手在外面积雪中,预先撒上了生石灰粉末。案发当晚,他只需趁人不备,将少量水泼在撒了石灰的积雪上。石灰遇水,会瞬间产生大量热量并释放出白色烟雾,此乃‘淬火生烟’的寻常化学之理! 那晚大雪初停,积雪甚厚,吸水性强,产生的烟雾必然比今日演示更为浓烈持久,足以制造出‘妖雾弥漫’的假象!”

  他又指向那个纸糊的狐狸头套和那只可怜的小狐狸:“至于门后闪现的‘狐仙’和屋内跑动的‘狐影’,则更为简单!凶手只需一人头戴此等简易头套,在烟雾掩护下于门后快速晃动,远处看来,便如同巨狐显形!而屋内跑动的声响,不过是提前放入一只受惊的普通狐狸即可!这等小兽,山中猎户便可捕获,并非难事!”

  他走到暖阁门口,指着地面一些不易察觉的白色残留物:“初次勘查现场时,我已在窗外墙角积雪下,发现了少量未完全反应的石灰残留!这便是铁证!”

  接着,张绥之走入暖阁,指着那个早已熄灭的暖炉:“而真正致钱德昌于死地,并让绿珠姑娘产生幻觉的关键,在于此炉!” 他看向脸色惨白的绿珠,“绿珠姑娘,你回忆一下,案发当晚,屋内是否点燃了一种特别的熏香?气味是否与平日不同?”

  绿珠努力回忆,颤声道:“好……好像是有……那晚老爷说冷,让点了炉香,气味……是有些特别,似乎……更甜腻一些……”

  张绥之点头,对周文岸道:“这就对了!凶手真正的手段,是在暖炉的炭火中,混入了‘梦罗香’的香块!此香产于南洋,有致幻之效!吸入一定剂量,会使人产生幻觉,如闻鬼哭狐笑,如见妖影幢幢!钱德昌本就饮酒作乐,精神亢奋,更易被此香所乘!他在幻觉中,看到、听到的所谓‘狐妖’,皆由此香所致!而待他精神恍惚、惊恐万分之际,凶手再以利刃偷袭,自然事半功倍!”

  最后,张绥之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物品,打开后,赫然是一柄打造精巧、寒光闪闪的 铁爪!爪刃锋利,形制奇特,与钱德昌胸前那致命的伤口极为吻合!

  “至于凶器,”张绥之将铁爪示众,“并非什么妖法所化,而是市面上精心打制的兵器!虽不常见,但若肯花价钱,在黑市或某些铁匠铺,并非弄不到!凶手以此爪杀人,正是为了嫁祸‘狐妖’,混淆视听!”

  一番抽丝剥茧、有理有据的演示与解说,如同拨云见日,将笼罩在“狐妖案”上的层层迷雾彻底驱散!庭院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真相所震撼!

  周文岸长舒一口气,抚掌叹道:“精彩!精彩绝伦!原来如此!一切妖氛鬼影,皆是人为伪装!张推官心思缜密,洞察秋毫,本官佩服!佩服!” 他话锋一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可是,张推官,这装神弄鬼、杀人害命的真凶,究竟是何人?现在何处?”

  张绥之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中那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或故作镇定的脸,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周大人问得好。这真凶嘛……”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府丞周文岸听完张绥之条分缕析的案情重现,虽明白了“狐妖”作案的伎俩,但额头上的冷汗却冒得更厉害了。他掏出手帕连连擦拭,既感佩于张绥之的明察秋毫,又为真凶依旧逍遥法外而忧心忡忡。他看向张绥之,语气带着急切与困惑:“张推官抽丝剥茧,令本官茅塞顿开!这装神弄鬼之法确是高明,但……但这真凶究竟是何人?他又是如何潜入这深宅大院,行凶后又能从容遁形,不留痕迹?还请张推官明示!”

  张绥之闻言,不慌不忙地朝周文岸郑重一揖,沉声道:“周大人容禀。下官昨日审讯相关人等时,便发现一处关键破绽,正在于侍妾绿珠姑娘与其他人的证词存有明显矛盾。”

  他目光扫过一旁脸色苍白的绿珠,继续道:“绿珠姑娘坚称,她是在听到三更梆子响之后,才听闻异响、见狐影、继而惨案发生。然而,仵作的验尸格目(记录尸体温度、僵硬程度)、现场暖炉中炭火的燃烧残留,以及更夫钱大自己的证词,都明确指向,钱德昌的死亡时间,应在二更天(夜晚九点到十一点)!这前后相差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是此案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疑点!”

  周文岸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是绿珠姑娘在说谎?她或是帮凶,或为自保,故意混淆了时间?”

  “下官起初也是如此作想。”张绥之颔首,话锋却随即一转,“然而,昨日下官带队端了城西废园那伙采花贼的窝点。据其头目交代,他们正是在三更天雪停之后,才趁机外出作案。而绿珠姑娘及左邻右舍,乃至夜间巡逻的官兵,均声称在三更时分听到了清晰的更梆之声。”

  徐舒月抱着臂膀,凤目一凛,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脱口而出:“三更天雪停,贼人出动,众人闻更声……但钱德昌却死于二更天?难道……有人在二更天时,提前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徐千户所言极是!”张绥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陡然提高,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人群中那个一直低着头、试图缩小存在感的更夫——钱大!“目的,便是要制造时间错觉,误导查案方向!” 他伸手指向钱大,厉声喝问:“更夫钱大!本官已让花翎查问过你所属更房的其余更夫!他们皆言,昨夜雪势极大,按惯例,二更天时根本无需,也无法如常出更巡逻,皆在更房避雪,待三更雪停后方才出动!唯独你,钱大!声称自己恪尽职守,在 二更天 、 大雪纷飞之际 ,仍坚持按既定路线打更!你这是敬业?还是—— 别有用心 ?!”

  钱大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快步上前,将一个用粗麻布包裹的物件“啪”地一声扔在钱大脚下。布包散开,露出了里面那个画着狰狞狐脸、眼眶处嵌着红玻璃纸的简易头套!与方才演示所用的一般无二!

  “回大人!”衙役洪声禀报,“此物是从钱大所居耳房的炕洞深处搜出!”

  证据确凿!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周文岸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钱大:“你……你便是装扮狐妖之人?!”

  钱大双腿一软,“噗通”瘫倒在地,体若筛糠。

  张绥之乘胜追击,声音冷冽:“你利用打更之便,先在钱府外围积雪撒下石灰。至二更天,你提前敲响代表三更的梆子,迷惑院内众人。随后,你戴上面具,于窗外晃动,制造‘狐影’,同时将预备好的狐狸放入房中,再泼水激活石灰,制造‘妖雾’。你熟知更夫巡逻间隙,动作迅速,完成这些后,便可悄然遁去。而屋内,早有你的同伙接应!”

  周文岸立刻追问:“同伙?如何进入这高墙深院?”

  张绥之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那位看似忠厚、此刻却面无人色的管家——钱忠。

  “钱管家,”张绥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钱府上下,夜间门户启闭,人员进出,皆由你一手掌管。若无内应,外人焉能如此轻易潜入,又怎能对老爷作息、院内路径了如指掌?是谁放他们进来的,还需要本官多言吗?”

  钱忠闻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躲闪。

  几乎同时,捕头老王大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块状物,打开后,一股奇异的淡香隐隐散出,正是“梦罗香”!

  “大人!”老王禀道,“此物是阿依朵姑娘奉命暗中搜查,于钱忠卧榻之下隐秘暗格中发现!”

  张绥之冷哼一声,目光如炬,扫过那群战战兢兢的扫雪工头和卖炭翁:“还有你们!口供看似天衣无缝,相互印证‘雪夜无痕’。但正是这过分的一致,暴露了你们早已串通一气! 你们皆是钱忠同党,平日以正当身份掩护,实则共同参与此次阴谋!扫雪工负责清理并伪造成‘无外人闯入’的雪地现场,卖炭翁则提供炭火,或许还负责传递消息!本官说的可对?!”

  这几人见状,心知大势已去,却仍存侥幸,或低头不语,或高声喊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徐舒月按捺不住,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绣春刀,寒光一闪,架在钱忠脖颈之上,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难道要本官将你们押回北镇抚司诏狱,尝尝那些‘大餐’的滋味吗?!”

  然而,这几人似乎铁了心,竟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

  张绥之却似乎并不意外,他抬手示意徐舒月稍安勿躁,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朗声道:“尔等此刻拒不交代,无非是心存侥幸,以为幕后主使尚在,或会设法营救,或已安排尔等家小,让你们不敢开口。甚至……或许还在等那位奉命前去‘报信’的同伙,带来新的指示吧?”

  他顿了顿,环视在场所有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可惜,尔等的算计,早已在本官预料之中。本官已布下天罗地网。我们—— 不妨再等等看 。想必此刻,那个自作聪明前去报信的同伙,已然落网。而尔等背后的主子……他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