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城南，一家五金加工黑作坊。
刺鼻的机油味、金属粉尘和汗酸味混在一起，在闷热的车间里发酵。
老旧机器的尖啸声，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油污的老板，肚皮上的赘肉随着他的咆哮而颤动。
他指着一个年轻工人的鼻子。
“让你他妈对准了再钻！耳朵塞驴毛了？这批货废了，你这个月工资也别想要了！”
年轻工人叫张伟，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习惯了，在这里，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一个月工资两千八，说是工资，其实是老板心情的晴雨表，想扣就扣，从不给理由。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台屏幕裂纹的二手手机震动一下。
是“京州发布”的官方推送。
他用沾满油污的手指，下意识划开屏幕。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星宇集团京州一号基地正式启动建设】
【首批招募：两万名员工】
【基本待遇：月薪一万起……】
一万？
张伟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
八小时工作制。
周末双休。
五险一金。
提供食宿。
每一个词，刺破了他这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身边的工友也注意到了，凑过来看，车间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我操……真的假的？”
“月薪一万？双休？这他妈是招神仙吧？”
老板察觉到异样，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把抢过手机。
“看什么看！都他妈不想干了是吧？”
他只扫了一眼，就嗤笑出声：“骗人的玩意儿！天上掉馅饼？轮得到你们？”
张伟缓缓抬起头，看着老板那张肥腻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电钻重重扔在地上。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整个车间瞬间安静。
所有工人的动作都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老板愣了一下，脸上横肉一抽：“你他妈想造反啊！”
张伟咧开嘴，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老子不干了。”
“你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
说完，他在老板和所有工友愕然的注视中，脱下那身油腻的工作服，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扔在地上，赤着上身，大步走出了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狱。
在他身后，一台台机器的尖啸声，莫名地弱下去。
……
同一时间，京州市某个老旧小区。
王建国放下筷子，对着刚毕业、一脸迷茫的儿子王超开口：
“小超，过几天的公务员考试，你必须给我上心。进了体制，那才是一辈子的铁饭碗，懂不懂？”
王超扒拉着碗里的饭，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就是，”母亲在一旁帮腔，“你看你张叔叔家的儿子，考上街道办，现在多风光，说出去我们脸上也有光。”
王超的手机屏幕亮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整个人定住。
“吃饭就吃饭，看什么手机！”王建国看他那样子就来气，“一点规矩都不懂！”
王超没理会父亲的训斥，他把手机递到饭桌中央。“爸，妈，你们看这个。”
王建国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随即嗤之以鼻：
“星宇集团？招两万个人？月薪一万？假的！现在的骗子，什么牛都敢吹！别信这个，好好准备你的考试！”
“可是……这是‘京州发布’官方公众号发的。”王超小声反驳。
“官方发的怎么了？官方的就没骗子了？”
王建国正说着，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忽然被插播一条快讯。
女主播用一种近乎亢奋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播报着：
“本台最新消息，我市重点招商引资项目，星宇集团智能义肢超级工厂，今日正式启动建设……同时，星宇集团宣布，将面向全社会公开招聘两万名员工，以解决我市就业难题……”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和王超手机里一模一样的招聘公告。
金色的“月薪一万起”，在屏幕上灼灼放光。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国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电视屏幕，嘴巴一点点张开。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猛地一拍大腿！
“小超！”
这一嗓子，把王超和他妈都吓一跳。
“别他妈考什么公务员了！”王建国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电视屏幕，
“明天！不，今天晚上！吃完饭咱们全家就去光明峰！”
“给你排队！必须拿下这个名额！”
……
夜色渐深。
京州汽车南站，往常这个时间已经冷冷清清，今晚却人声鼎沸，比春运还拥挤。
一辆辆从汉东省各地市开来的长途大巴，不断驶入站台，吐出成百上千提着行李的人。
“兄弟，你也是奔着星宇来的？”一个来自隔壁苍州市的青年，主动跟身边的人搭话。
“是啊！我厂子里十几个兄弟，连夜包了辆车过来的！他娘的，一万块啊！俺在老家干一年都存不下这么多！”
京州火车站，同样灯火通明。
临时的售票窗口前排起长龙，全是买未来几天返程票的人。
他们已经做好了在京州打持久战的准备。
人流中，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费力地拖着行李箱。
他是林州市一家大型国企的技术科长，身边还跟着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他手下的技术骨干。
“科长，咱们这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厂里那边……”一个年轻人忧心忡忡。
科长压低声音：“还管他那么多？厂里一个月三千五，熬十年也未必能升一级。星宇这边，只要能进去，咱们后半辈子就稳了。”
“走！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去光明峰占位置！”
……
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端着一杯清茶，静静地听着面前几个人的“汇报”。
这几位，都是汉东省其他地市的市委书记，往日里个个都是一方诸侯，此刻却都像被抢钱的苦主。
林州市的书记第一个开口，语气苦涩：“沙书记，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就一个晚上，我们市里几家重点企业的技术骨干，跑了将近一半！生产线都快停了！”
苍州市的书记也连连点头：“我们那边更惨！不光是技术工，熟练工都跑了一大片！全是奔着京州来的！李达康这么搞，不叫招工，这是釜底抽薪啊！”
“是啊，沙书记，这个星宇集团，太不讲规矩了！哪有这么招人的？直接把工资抬到天上去，我们这些实体企业还怎么活？”
几个人七嘴八舌，都在控诉林峰这种“恶意竞争”的行为。
沙瑞金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没有立刻说话。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许久，他才放下茶杯，抬起头。“都说完了？”
几位书记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沙瑞金的语调很平淡：“企业留不住人，不想着怎么提高待遇，改善环境，反而跑到我这里来，告状？”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轻轻敲了敲。
“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们汉东，有些企业，有些老板，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忘了工人才是根本。”
“现在，有这么一条鲶鱼进来，搅动一下这潭死水，我看很好。”
他看着林州市的书记：
“留不住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市场经济，人才自由流动，这是规律。你们要做的，不是来我这里哭，是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企业做好，怎么把人才再吸引回来。”
最后一句话，说得几位书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们明白了。
省里，对这件事，不仅是默许，甚至是支持。
那个叫林峰的年轻人，已经不是他们能动的了。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刚刚处理完一份紧急文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桌上的私人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不是工作用的加密电话。
他拿起来，看来电显示——【老家三叔】。
这个备注，让他伸向接听键的手指，停在半空。
办公室里明明很安静，他却感觉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那些贫穷的童年记忆，一点点浮上心头。
他最终还是接通电话。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充满了刻意的讨好和谄媚。
“哎哟，是同伟啊！三叔没打扰你工作吧？”
“有事吗？”祁同伟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那头的声音压得更低。
“那个……同伟啊……”
“三叔……听说京州那个……招工？”
刺鼻的机油味、金属粉尘和汗酸味混在一起，在闷热的车间里发酵。
老旧机器的尖啸声，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油污的老板，肚皮上的赘肉随着他的咆哮而颤动。
他指着一个年轻工人的鼻子。
“让你他妈对准了再钻！耳朵塞驴毛了？这批货废了，你这个月工资也别想要了！”
年轻工人叫张伟，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习惯了，在这里，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一个月工资两千八，说是工资，其实是老板心情的晴雨表，想扣就扣，从不给理由。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台屏幕裂纹的二手手机震动一下。
是“京州发布”的官方推送。
他用沾满油污的手指，下意识划开屏幕。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星宇集团京州一号基地正式启动建设】
【首批招募：两万名员工】
【基本待遇：月薪一万起……】
一万？
张伟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
八小时工作制。
周末双休。
五险一金。
提供食宿。
每一个词，刺破了他这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身边的工友也注意到了，凑过来看，车间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我操……真的假的？”
“月薪一万？双休？这他妈是招神仙吧？”
老板察觉到异样，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把抢过手机。
“看什么看！都他妈不想干了是吧？”
他只扫了一眼，就嗤笑出声：“骗人的玩意儿！天上掉馅饼？轮得到你们？”
张伟缓缓抬起头，看着老板那张肥腻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电钻重重扔在地上。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整个车间瞬间安静。
所有工人的动作都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老板愣了一下，脸上横肉一抽：“你他妈想造反啊！”
张伟咧开嘴，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老子不干了。”
“你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
说完，他在老板和所有工友愕然的注视中，脱下那身油腻的工作服，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扔在地上，赤着上身，大步走出了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狱。
在他身后，一台台机器的尖啸声，莫名地弱下去。
……
同一时间，京州市某个老旧小区。
王建国放下筷子，对着刚毕业、一脸迷茫的儿子王超开口：
“小超，过几天的公务员考试，你必须给我上心。进了体制，那才是一辈子的铁饭碗，懂不懂？”
王超扒拉着碗里的饭，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就是，”母亲在一旁帮腔，“你看你张叔叔家的儿子，考上街道办，现在多风光，说出去我们脸上也有光。”
王超的手机屏幕亮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整个人定住。
“吃饭就吃饭，看什么手机！”王建国看他那样子就来气，“一点规矩都不懂！”
王超没理会父亲的训斥，他把手机递到饭桌中央。“爸，妈，你们看这个。”
王建国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随即嗤之以鼻：
“星宇集团？招两万个人？月薪一万？假的！现在的骗子，什么牛都敢吹！别信这个，好好准备你的考试！”
“可是……这是‘京州发布’官方公众号发的。”王超小声反驳。
“官方发的怎么了？官方的就没骗子了？”
王建国正说着，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忽然被插播一条快讯。
女主播用一种近乎亢奋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播报着：
“本台最新消息，我市重点招商引资项目，星宇集团智能义肢超级工厂，今日正式启动建设……同时，星宇集团宣布，将面向全社会公开招聘两万名员工，以解决我市就业难题……”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和王超手机里一模一样的招聘公告。
金色的“月薪一万起”，在屏幕上灼灼放光。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国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电视屏幕，嘴巴一点点张开。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猛地一拍大腿！
“小超！”
这一嗓子，把王超和他妈都吓一跳。
“别他妈考什么公务员了！”王建国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电视屏幕，
“明天！不，今天晚上！吃完饭咱们全家就去光明峰！”
“给你排队！必须拿下这个名额！”
……
夜色渐深。
京州汽车南站，往常这个时间已经冷冷清清，今晚却人声鼎沸，比春运还拥挤。
一辆辆从汉东省各地市开来的长途大巴，不断驶入站台，吐出成百上千提着行李的人。
“兄弟，你也是奔着星宇来的？”一个来自隔壁苍州市的青年，主动跟身边的人搭话。
“是啊！我厂子里十几个兄弟，连夜包了辆车过来的！他娘的，一万块啊！俺在老家干一年都存不下这么多！”
京州火车站，同样灯火通明。
临时的售票窗口前排起长龙，全是买未来几天返程票的人。
他们已经做好了在京州打持久战的准备。
人流中，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费力地拖着行李箱。
他是林州市一家大型国企的技术科长，身边还跟着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他手下的技术骨干。
“科长，咱们这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厂里那边……”一个年轻人忧心忡忡。
科长压低声音：“还管他那么多？厂里一个月三千五，熬十年也未必能升一级。星宇这边，只要能进去，咱们后半辈子就稳了。”
“走！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去光明峰占位置！”
……
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端着一杯清茶，静静地听着面前几个人的“汇报”。
这几位，都是汉东省其他地市的市委书记，往日里个个都是一方诸侯，此刻却都像被抢钱的苦主。
林州市的书记第一个开口，语气苦涩：“沙书记，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就一个晚上，我们市里几家重点企业的技术骨干，跑了将近一半！生产线都快停了！”
苍州市的书记也连连点头：“我们那边更惨！不光是技术工，熟练工都跑了一大片！全是奔着京州来的！李达康这么搞，不叫招工，这是釜底抽薪啊！”
“是啊，沙书记，这个星宇集团，太不讲规矩了！哪有这么招人的？直接把工资抬到天上去，我们这些实体企业还怎么活？”
几个人七嘴八舌，都在控诉林峰这种“恶意竞争”的行为。
沙瑞金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没有立刻说话。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许久，他才放下茶杯，抬起头。“都说完了？”
几位书记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沙瑞金的语调很平淡：“企业留不住人，不想着怎么提高待遇，改善环境，反而跑到我这里来，告状？”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轻轻敲了敲。
“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们汉东，有些企业，有些老板，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忘了工人才是根本。”
“现在，有这么一条鲶鱼进来，搅动一下这潭死水，我看很好。”
他看着林州市的书记：
“留不住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市场经济，人才自由流动，这是规律。你们要做的，不是来我这里哭，是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企业做好，怎么把人才再吸引回来。”
最后一句话，说得几位书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们明白了。
省里，对这件事，不仅是默许，甚至是支持。
那个叫林峰的年轻人，已经不是他们能动的了。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刚刚处理完一份紧急文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桌上的私人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不是工作用的加密电话。
他拿起来，看来电显示——【老家三叔】。
这个备注，让他伸向接听键的手指，停在半空。
办公室里明明很安静，他却感觉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那些贫穷的童年记忆，一点点浮上心头。
他最终还是接通电话。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充满了刻意的讨好和谄媚。
“哎哟，是同伟啊！三叔没打扰你工作吧？”
“有事吗？”祁同伟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那头的声音压得更低。
“那个……同伟啊……”
“三叔……听说京州那个……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