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料峭-《锁春情》

  最后一缕夕阳恋恋不舍地磨蹭过朱红宫墙的肩头,终于还是被一把拽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青黛与落玉、荔红两个,手脚利落的把廊下的红木六角宫灯点亮。

  殿内,紫苏正拿着银剪,小心地将烛芯拨亮了些许,抬头看了眼正支着手对着窗外发呆的梨花,轻声道:“小主,宜春宫那边,可算彻底安静了,皇后娘娘请旨追封徐容华为妃,皇上也允了,到底给了个体面,只是太后和皇后那边,出手实在是利落,没留下半点痕迹。”

  梨花缓缓收回目光,幽幽说道:“这宫里什么时候真正安静过?不过是换了个热闹的法子罢了,今日是徐容华,明日还不知道是谁。”

  她看向紫苏,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那日在慈宁宫,我在太后面前说了那些话,以太后和皇后的性子,是断不会容许这等心机深沉的人留在后宫里碍眼的,否则她们怎能安心?既然要顾忌中宫贤德的名声,那去母留子,自然就是最妥当的办法了,生产之日借稳婆之手,神不知鬼不觉。”

  紫苏将银剪轻轻放在案几上,“这一局,小主看得分明。 ”

  梨花却有些默然。

  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明月,月光如水,洒在她素净的衣袂上,“紫苏,我突然想起徐氏那张怯生生的脸,她固然有她的心思,可我终究也成了这样的人,借着太后的手,除去了一个可能成为隐患的人。”

  紫苏静静地走到梨花身旁,将一件薄披风搭在她肩上,坚定道:“小主,既然已经身在局中,又何必执着于干净与否?这深宫本就是个大染缸,任谁进来,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您不过是在保全自己罢了。”

  梨花伸手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及上面细密的绣纹,“可这双手,终究是沾上了洗不去的血腥。”

  “小主错了,”紫苏的声音依然平静,“这宫里的血腥,从来就不在手上,而是在心里,您若是一直记挂着这些,反倒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徐氏若安安分分,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

  殿外风声渐起,却吹不来凉意,只卷着热浪扑面,梨花望着在风中摇曳的树影,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这深宫的夜晚,真是漫长啊。”

  紫苏温声道:“夜再长,总有天亮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紫苏都会陪在小主身边。”

  梨花转身,握住紫苏的手,烛光下,主仆二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融为一体。

  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帘子一动,白露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小主,卜总管来了。”

  话音未落,卜喜已躬身立在殿门处,笑着说道:“奴才给瑶婕妤请安。”

  “卜总管请起,这个时辰前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卜喜上前一步,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回婕妤的话,皇上此刻正在长生殿,让奴才来请婕妤过去一趟,皇上说,想与婕妤说说话。”

  说话?在这个时候,梨花递了个眼色。

  紫苏机灵地塞进一个荷包,卜喜却只是虚虚一挡,笑容不改分毫:“小主客气了,奴才怎敢拿小主的赏赐?皇上吩咐过,小主想问什么,只管问奴才就是,皇上从宜春宫回来后,又批了许久的折子,晚膳只进了半碗冰镇绿豆汤。”

  心里头也暗暗叫苦,皇上的脸色可是难看得很,听到吩咐来关雎宫传话,自己忙不迭的就过来了,皇上见了瑶婕妤,圣心自然就愉悦了……

  御前的差事也好当些。

  这话让梨花微微一怔,只得说一句,“有劳卜总管。”

  随着卜喜走出关雎宫,晚风拂面,甬道两旁都点上了宫灯,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行至长生殿外,殿宇巍峨,飞檐在渐暗的夜色色中勾勒出威严的轮廓。

  卜喜与紫苏都留在了外头,只余梨花一人,独身走进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四角都置着冰鉴,凉意袭人,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冰块融化的微弱滴答声。

  元岁寒正背对着她,立在悬挂的千里江山图前,背影挺拔孤峭。

  “嫔妾给皇上请安。”梨花依礼福身。

  元岁寒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颈项上,那里肌肤细腻,弧度优美,因着暑热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带着一种易折的脆弱感。

  “梨花,到朕身边来。”

  梨花依言起身,步履轻缓地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一种独属于他的气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看看这幅画,朕每每观之,便觉心胸开阔,梨花以为如何?”

  梨花抬眸,顺着元岁寒的目光望去,这幅他亲手所做的千里江山图,山河跃然,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江山壮阔,非嫔妾目力所能穷尽,只是再壮丽的江山,也需要明君治理,方能国泰民安。”

  元岁寒侧首看她,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使得他那双深邃的凤眸更显难测。

  “哦?那在梨花眼中,朕可是明君?”

  这话问得极重,像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证。

  梨花心头一紧,垂下眼睫,避开他迫人的视线,“皇上勤政爱民,夙夜在公,自然是明君。”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元岁寒喉间溢出,听不出是喜是嘲,“勤政爱民,梨花这话,与朝堂上那些老臣如出一辙,听得朕耳朵都要起茧了。”

  他忽然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梨花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绣鞋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细细描摹着她的唇,从纤长的睫毛到挺俏的鼻梁,再到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沉静的眉眼。

  “朕今日处置徐氏,梨花也在场,你觉得,朕将皇子交给薛容华抚养,是对,是错?”

  来了。

  梨花心中暗忖,他果然会问及此事。

  她斟酌着词句,不敢轻易表露真实想法,“皇上圣心独断,思虑周全,薛容华性子柔善,又曾经历丧子之痛,必会倾尽心血照料皇子,此举既抚慰了薛容华,又为皇子寻得稳妥归宿,自是妥当的。”

  “妥当?”

  元岁寒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以梨花的聪慧,难道未能看出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