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哭墙惊梦-《我,接生婆,掌中宫尺》

  三更鼓响,天地俱寂。

  唯有风雪撕扯着宫墙,如刀刻骨。

  三百步外,冷宫黑影沉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无数冤魂的呼吸。

  沈知微站在地窟最深处,指尖还沾着阿菱腹水中泛出的淡红。

  那不是血,是十年积毒在体内溃散的浊液。

  羊肠导管正缓缓引流,每一滴排出,都是她从鬼门关夺回的一寸命光。

  听诊器紧贴阿菱溃烂的腹部,血晶剧烈闪烁,幽蓝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声音在晶体深处尖叫、哭喊、挣扎。

  沈知微闭眼凝神——她听见了。

  不只是心跳。

  是记忆。

  十年来每一次被灌药时的呛咳,是排卵剧痛中无人回应的呻吟,是同伴死在身旁却连一声哀悼都不敢发出的窒息。

  这些痛苦没有消散,它们沉淀在身体里,凝成一种低频震颤,如今随着腹压减轻,竟顺着听诊器反向涌入她的神经。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闪过错乱画面:铁笼、针灸、焚坑、还有母亲柳南杏跪在案前,唇角流血,眼神却不肯屈服。

  “娘……”她喃喃出口,又立刻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

  不能倒在这里。

  外面的声音,还没响起。

  而此刻,宫墙之外,百名奉医司医女已列阵而立。

  每人手中铜盆高举,艾条点燃,青烟袅袅升腾,在暴雪中划出细弱却执拗的轨迹。

  温仲言站在队列边缘,手指发抖。

  他本不该来的。

  他是太医院派来监视沈知微的人,可当他在药房亲手调换那碗“安胎汤”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记住节奏。”沈知微的声音犹在耳边,“每句尾音拉长,频率四十八赫兹,不可快,不可断。”

  这是《妇人病论》中的经典段落,出自沈知微穿越前亲手撰写的论文节选,原是用来科普孕期禁忌的平和文字。

  可在此刻,它将成为一把刺穿谎言的利刃。

  谢玄立于墙根,十二具皮鼓一字排开,鼓面蒙皮下填满磁砂——这是东厂秘制的共振器,能将极低频声波放大数倍,直透地底岩层。

  他侧眸看她:“一旦事发,羽林军必至。我只能拖住一炷香。”

  沈知微点头,目光未移:“够了。”

  她知道人心有多脆弱。

  尤其当恐惧来自未知之时。

  三更鼓响第三声落地,她抬手一挥。

  百人齐诵,骤然炸起——

  “……妇人怀妊,气血所聚,岂可妄施金石?伤其胞络,则终身不复!”

  声浪滚滚而出,尾音刻意拉长,精准卡在48赫兹的临界点上。

  雪地坚硬如镜,将声波层层反射;宫墙厚重冰冷,却成了天然的传导体;而地下空腔,恰如共鸣箱一般,将这股频率尽数吸纳、放大!

  地窟之内,刹那震动。

  铁笼哗啦作响,锁链崩跳,几根锈蚀严重的栏杆竟当场断裂。

  原本昏睡多日的试验体猛地抽搐,眼眶凹陷的女子睁开浑浊双眼,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呜咽;另一侧,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女人抬起枯手,死死抠住地面,嘴里反复念着:“别烧我……别烧我……”

  守卫们纷纷后退,脸色惨白。

  “鬼……鬼魂索命了!”

  “井下有东西要出来!”

  有人想扑向井口查看,却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掀翻在地。

  一口封死多年的古井井盖猛然跳动,哐——哐——哐——像是下面有千钧之力在撞击!

  裴寂闻讯赶来,盲眼怒睁,厉声喝道:“住口!不过是风穿地脉,何足为惧!”

  他话音未落,井盖轰然一震,竟被顶起半寸,一道腥臭黑水喷涌而出,夹杂着腐烂的布片与指甲碎片。

  “典狱使!”一名守卫瘫跪在地,“她们……她们都醒了!都在哭嚎!”

  裴寂脸色铁青,袖中银针簌簌轻鸣。他知道这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人为的共振,是精准计算过的心理战。

  是谁?

  是谁摸到了天枢阁的心脉?

  地窟最深处,沈知微仍跪在阿菱身边,听诊器贴在她腹上,血晶光芒炽烈到几乎灼手。

  她看见阿菱的眼泪不断滚落,在墙上刻下三个歪斜血字:

  娘,我疼。

  那一刻,血晶忽然嗡鸣震颤,仿佛吞噬了整座地窟十年的怨恸,光影扭曲,竟在她意识中勾勒出一幅前所未有的图景——无数细密红线从每个试验体身上延伸,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痛苦网络,而中心节点,正是阿菱。

  她不是普通的受害者。

  她是“主炉”。

  是以痛苦为引,炼制“胎元散”的核心药引。

  沈知微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

  所以她还能写字,还能流泪,还能感知外界的声音——因为她从未真正昏迷,只是被药物压制了行动能力,用来持续分泌畸变激素。

  而现在,外面的诵声引发了地下共振,打破了她体内的药力平衡。

  她的生命,正在苏醒。

  也在崩溃。

  “等会你会听到声音,”沈知微俯身,贴近她耳边,声音轻却坚定,“那是外面的人在叫你回家。”

  阿菱嘴唇微动,似想回应,却只溢出一口带血的浊沫。

  上方传来急促脚步声,铁喉悄然现身,低声道:“掌医,守卫开始集结,我们必须走了。”

  沈知微点头,迅速收起听诊器,将阿菱轻轻背起。

  少女轻得像一片枯叶,骨头硌着她的脊背,却带着滚烫的体温。

  她们沿着暗渠前行,水流腥臭,头顶砖石滴着冰水。

  可就在转过第三个弯道时,阿菱突然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四肢剧烈抽搐!

  沈知微立刻停下,将她放平,听诊器重新贴上胸口。

  血晶瞬间亮到刺目。

  她屏住呼吸,听着那心跳节律——

  紊乱、微弱、间歇性停搏。

  长期激素刺激已让心脏不堪重负,如今脱离封闭环境,情绪激荡,药力反噬……它正在衰竭。

  “撑住……”她低声说,手指探向腕脉,指尖触到一丝即将消散的微弱搏动。

  风雪仍在宫墙上咆哮。

  而在这不见天日的暗渠之中,一颗濒临熄灭的心,正等待被唤醒,或彻底沉寂。

  地窟深处,暗渠如肠,腥臭的污水在脚下汩汩流淌,头顶砖石滴落的冰水砸在肩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骨缝。

  沈知微背着阿菱,脚步却未停。

  少女的身体轻得不像活人,可那滚烫的体温却透过单薄衣衫灼烧着她的脊背——那是生命在燃烧最后的余烬。

  铁喉在前引路,刀已出鞘,眼神锐利如鹰。

  他知道,宫墙之内,裴寂绝不会善罢甘休。

  东厂与护尺卫的对峙只是表象,真正撕裂这座王朝的,是藏在血肉之下的毒脉。

  “掌医,再撑一里便是出口。”铁喉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地底沉睡的冤魂。

  就在此刻,阿菱突然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四肢如弓般反折抽搐,唇角溢出带血的白沫!

  沈知微瞬间跪地,将她平放于湿滑的渠边,听诊器闪电般贴上胸口。

  血晶暴亮!

  蓝光几乎刺破黑暗,映出她冷峻的面容。

  心跳节律在她脑中清晰浮现:紊乱、微弱、间歇性停搏——长期激素刺激已让心脏形同残破风箱,如今脱离封闭环境,情绪激荡,药力反噬,它正在崩解!

  没有药,没有除颤仪,没有IcU。

  只有她,和这具濒临熄灭的躯体。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扯开自己衣襟,将听诊器一端紧贴自己左胸——心尖搏动处,另一端重重覆在阿菱心口!

  “心引术——启!”

  血晶嗡鸣震颤,蓝光流转如河,竟顺着金属管壁形成闭环回路。

  现代医学中,心脏起搏靠电流刺激窦房结;而此刻,她以自身稳定心律为频率源,借听诊器中的血晶共振,将节律“投射”进阿菱衰竭的心脏——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把医学原理化为活体传导的武器。

  一秒……两秒……

  阿菱的抽搐渐渐减弱,呼吸由断续转为绵长。

  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诡异的眼睛,像是十年阴霾骤然散去,照进了第一缕光。

  她望着沈知微,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枯草:

  “姐姐……你的心,跳得像春天。”

  沈知微怔住。

  不是谢恩,不是恐惧,不是哭诉——而是春天。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却立刻低头掩饰,轻轻为阿菱拢好衣襟:“别说话,我们回家。”

  铁喉松了口气,迅速背起阿菱继续前行。

  沈知微收起听诊器,指尖触到血晶表面,竟有一丝余温残留,仿佛它也记住了那一瞬的心跳共鸣。

  那一夜,奉医司后阁密室烛火未熄。

  沈知微独坐案前,反复调试听诊器。

  她取出阿菱换下的旧衣,指尖无意拂过背部一块焦黑布片——

  血晶忽一闪!

  掌心骤然浮现出一阵尖锐灼痛,位置精准对应阿菱背上那道隐秘符文刻痕!

  她瞳孔一缩,猛然抬手翻看少女旧衣,果然在夹层中发现一道暗红烙印——扭曲如蛇,形似古篆,却非任何已知文字。

  “这不是伤疤……是标记。”她低声自语,“是他们用来追踪‘药人’的编号?还是某种仪式符号?”

  她颤抖着取出母亲留下的玉簪——通体青灰,尾端刻着半个残缺图腾。

  当簪尖轻触听诊器时,血晶竟无声震动,内部蓝光如潮涌动,仿佛唤醒了某种沉睡的记忆。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

  这听诊器早已不再只是器械。

  它吞噬了地窟十年怨恸,吸收了百名试验体的痛苦频率,如今,它能通过接触残留信息,感知他人过往创伤——它在学习痛,也在储存痛,更在解析痛。

  窗外风雪渐歇,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她苍白却坚定的脸上。

  她望向宫城深处,那里金瓦重檐,看似庄严,实则腐烂至骨。

  她轻声开口,如同宣判:

  “你们以为关得住人?可痛苦会走路,还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