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炼精化气-《非典型大明士大夫生存实录》

  听到有人叫嚣砸场子,四面房屋里一下子涌出来不少瓜众,在廊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听说双刀镇三山鲁堡主六月过来,败给老冤家快腿祁镖头,这位女公子又是啥来路?”

  这是个好奇的。

  “你懂个屁,和尚、道士、女人、孩子,江湖四大忌,眼前就占了俩,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你品,你细品!”

  这位看来是个老油条。

  镖局伙计一溜小跑去后面报信。

  那年轻书生冷冷地看着恶客进了过庭,转身抱手给客户们致歉,开口先自嘲,又与接腔打趣的老相熟开句玩笑,引得廊下众人哈哈大笑。

  二进院落种有两棵森郁柏树,厅堂轩朗气派,两边套着跨院,一个赤膊汉子大步从西边月门出来,打量院中三人,面色不善喝问:

  “三位要砸场子?”

  张昊点头:

  “然也。”

  “跟我来!”

  大汉扭头就走。

  三人跟进月门,顺着夹道拐进一个角门,入内是阔大的演武场。

  场中尽是习武汉,练拳械的、练马术的、练射箭的,足有二百余,奔腾叱咤声不绝于耳。

  “真是个好所在!”

  幺娘瞬间精神焕发。

  张昊感慨道:

  “都是银子啊。”

  先前报信的伙计跟着两位教习,从西北角箭棚那边过来,那赤膊汉子朝其中一人拱手道:

  “李教习,就是这几人。”

  李教习四十来岁,面相普通,身材矮壮,网巾灰袍布履,嘿然打量三人。

  “就你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幺娘把袍子下摆掖腰里,起了一个三体式,她看出来这个李教习有些能耐,武艺练到一定程度,行走坐卧都会露出端倪。

  李教习盯着幺娘起手式,波澜不兴的气度瞬间变了,眼中精光绽露,沉声道:

  “去拿状子来!”

  “废什么话!”

  幺娘垫步一拳击去。

  李教习侧身占中,双手交错,一手擒化,一手击打。

  幺娘拿拳做枪,不用巧劲,右臂回扫,一个挒劲打出。

  两个人劲力相交,李教习随即就撤步。

  幺娘连环崩拳抢上,心说这人是个滑头,还没沾上就溜了。

  事关镖局脸面,李教习连退两步,不敢再退,近身擒打功夫使出,二人铁桥硬马斗在一处。

  旁边人腾开场地,闻讯的镖师纷纷跑来观战。

  张昊见李教习几个回合下来,开始转圈游斗,明显处在下风,跑去场边提石锁、举石担。

  百十斤的石担他能上肩,可惜举不上去,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又试举两次,憋得爆血管,依旧失败,心说力量训练还要加强,否则公主抱耍不起。

  老李在云楼工地,听到侄子文昭叫他,从楼上下来。

  “五伯,来个砸场子的,我爹打不过!”

  老李吃了一惊,几个大镖头出门在外,李兆丰不敌,来者定是硬茬子,匆忙赶去演武场。

  他离老远就看见张昊在射箭,瞬间松了口气。

  “少爷怎么来了?”

  “赶春闱。”

  老李喜出望外,进京赶考自然是中举了。

  “小的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同喜、同喜。”

  张昊笑嘻嘻打量老李,精神头很好,就是瘦了些。

  老李瞧见人群中的幺娘,有些惊讶。

  “与她打斗的是我本家兄弟兆丰,这位崔姑娘的的武艺了不得,之前倒是小看她了。”

  “我师父点拨了她几句,你和她试试手。”

  场中二人仍在打斗,你来我往,好像在玩。

  练家子分高下,手无三声,棍无两响,决生死与猛兽捕食同理,从不存在大战三百回合。

  李教习被幺娘接连放出丈外,又拉不下脸认输,只能游斗,等待救兵。

  一圈人都看出来了,那女人发放用的是长劲,不伤人,却侮辱人,李教习不是人家对手。

  “兆丰退下,自己人!”

  众人纷纷闪开道路,老李把腰里掖的烟袋锅递给侄儿,脱了棉袄进场,夸赞道:

  “崔姑娘,这才多久不见,你这武艺长进可不小,我来讨教两招。”

  “女公子的劲路冷脆霸道,惭愧,我不是对手。”

  李兆丰喘吁吁闪开一边,袍服后背都汗透了。

  幺娘道声承让,对老李道:

  “我可要用全力了,廖庄头说你的劲道滑不留手。”

  老李笑了笑,左脚在前,横着一斜,右脚在后,拉了个跨虎式抬左手。

  幺娘迈步向前,一搭手,顿觉身形受到牵引,脚下不稳,心说这就是张昊吹嘘的内劲?

  她绕步化解这股无形劲道,斗志不减反增,手上童子拜佛一炉香,脚下喜雀蹬枝沿边走。

  二人粘连黏随,乍离还合,忽快忽慢,时而像穿花舞蝶,时而像慢腾腾的老牛抵架。

  幺娘气息跟不上,身法渐渐散乱,忽然噔噔噔自个儿跳了出去。

  “你是不是发觉我左边气脉不畅了?再来!”

  幺娘抹抹汗,搭上手摸劲用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狸猫似的又扑上去找打。

  二人你来我往,师父带徒弟似的,围观的镖师和学徒兴趣全无,纷纷离开,该干嘛干嘛去。

  推手耗费体力,尤其是技艺相差悬殊,那就更累了,老李见她呼吸散乱,撤手道:

  “你能运用先天本力,殊为难得,我练了将近二十年,才学会放弃蛮力,想让左身气脉变得和右边一样顺遂,要朝夕不辍练拳,急不来。”

  幺娘擦着满头大汗默默颔首。

  与李兆丰比试时候,她还是习惯性的耍横用招,劲道刚多柔少。

  直到与老李交手,她才体会到张昊说的太极用劲之妙,也没了较艺心思。

  那种纯用内劲推手的感觉,太奇妙了,整个人仿佛变成一个竹筒。

  随着重心变幻,先天本力(内劲)在竹筒里往来不绝,从脚下直抵手上。

  可惜这种内劲通道,只出现在右半身,左边好像被堵塞了一样。

  张昊见她发痴呆,插嘴说:

  “你猜达摩为何要面壁九年?观息法门你若能坚持不懈,气足就能开关展窍,打通脉路。”

  幺娘斜他一眼,笑问:

  “可能成佛?”

  “放不下就成不了,等你把呼吸也放下,就会明白,佛就是我,我即是佛。”

  张昊一脸的高深莫测,他没有胡扯,道家大周天和佛家定境类同,练到这一步的标志是呼吸停止,有呼吸就不能入定,也不会结丹。

  演武场东边有一排小卷棚,几个人入厅品茶。

  幺娘的心思都在武艺上,哪有工夫喝茶闲聊,带上小付,跟着李文昭去后宅安顿。

  老李端着青烟袅袅的烟杆说:

  “小杨跟着老管家去趟京师,带一群兵汉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管屯千户,也姓杨,已经去了江阴,小杨说想借他们的虎皮得用银子买,不过这些人是实打实的地头蛇,花钱也划算。”

  九边之一的辽镇是军管区,也就是辽东都司行使军事镇戍和行政管理双重职能,不过这种体制后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永乐年间,专职镇戍的总兵体制形成,都司只剩下行政职能,宣德以后.文官监察体制形成,又侵夺了都司和总兵之权。

  现如今,都司主要设三种官员:掌印都指挥使负责全面工作,管屯都指挥负责管理境内屯田,局捕都指挥负责境内治安。

  都司以及辖下各卫的管理模式和机构都一样,很简单,下设掌印、管屯、局捕长官,又有经历司,断事司,儒学等衙署。

  总之,都司的机构完全是为了行政管理而设置,职能类似于地方州县,这与国初在边疆地区设置都司的初衷,相去甚远。

  其实大明都司卫所都是这个卵样,也就是文官当权,武夫靠边,即便镇戍营兵制替代了都司卫所制,依旧是文官巡抚拿捏武将总兵。

  因此,当这些文官玩起党争,争着垄断国家权利和资源,一旦天灾瘟疫、外族战争和内乱饥荒齐至,被掏空的皇明公司,不亡才怪!

  张昊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觉得从辽东诸卫手里买虎皮没毛病,他不差钱。

  卫所官职军功、日常训练,啥都可以用钱解决,已无抢救余地,索性让它烂透吧。

  “杨大哥呢?”

  一直不说话的李兆丰接过话头,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对小杨怨气十足。

  张昊听出来了,以老李为首的团体,对小杨主要有两点不满:一是放荡,二是花钱没谱。

  老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少爷买恁多地皮作甚?镖局生意确实不错,可花出去的银子,怕是一百年也挣不回来啊。”

  张昊点点头,大操大办、大把撒银子这种事,杨云亭信手拈来,老李穷苦出身,肯定看不惯,也理解不了,岔开话题说:

  “你抽空回去看看,家里变化大着呢,北上时候,我劝李婶过来,她说什么也不答应,其实大虎和二虎来这边也能上学。”

  老李闷头抽烟不接茬,他把江阴当家,那边什么都好,自然不愿孩子们过来。

  张昊想起一件要事。

  “养信鸽没有?”

  老李恼火道:

  “本来和会馆谈妥了,鸽把式来了半个月又被叫走,说是家里有事,分明是反悔。”

  张昊暗恨,齐家不配合,他也没办法,归根结底,自己咖位太低,齐老狗不放在眼里。

  “鸽子好养难驯,慢慢来吧,听说甘南有蕃犬藏獒,一只可敌三狼,很是忠诚。

  镖局可以托客商代购,再雇猎人掏狼窝,狼犬相配的后代,是最理想的镖犬。”

  “还有这样的法子?”

  站在一边的李文昭好奇不已。

  张昊笑道: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同年给的秘方,我花了大价钱。”

  既然花了钱,老李觉得此法可以一试,起身让侄子去安排午饭,李兆丰趁机告退。

  张昊跟着老李四处转了一圈,把置地目的简单解释一番。

  他不提票号,只说是为镖局长远着想,还断定镖局早晚要衰落。

  天朝镖局走向衰落,有三个决定性因素,首先就是早期银行票号之兴起,其次是现代交通工具面世,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是火器。

  开银行、修铁路和造枪炮,无一不是他想干的事,就算砸进去全部身家,也在所不惜!

  午饭时候,前院那位书生作陪,原来此人是镖局总账房,小杨的老乡加同窗,叫上官虹。

  饭后张昊去前院,大致翻一遍账目,坐到掌灯时分,也没等到杨云亭。

  二更梆子传来,张昊放下时文辑录,拉开房门瞅瞅,幺娘依旧在院里盘拳。

  武痴妹纸已经两顿没吃饭了,老李说这是入迷,不能打扰。

  张昊随她便去,洗漱一番,吹烛睡觉。

  也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状元美梦突然被人打断了,睁眼见是幺娘在推他。

  “姐,请自重。”

  “欠揍是吧,我打着打着就入了静,气脉通了!”

  幺娘满脸喜色,杏子一般的大眼睛,硬是被她笑成了一条缝。

  “几时了?你身上好大的味儿,警告你啊,今晚最好不要洗澡,开脉后六邪最易入体,这是师父告诉我的,绝不是危言耸听。”

  张昊闻到她身上老大的汗酸味道,什么香津玉汗美人露,都是骗沙雕初哥的,他爬起来披上袄子,把被子包她身上,好奇道:

  “啥感觉?”

  “很奇怪。”

  幺娘盘起腿,盯着屏风凝神回想。

  “有一段时间没任何记忆,肚子里好像冒出一条蛇,打着旋在腔子里缠,我想着重心不能老是在右,动一下念,那条蛇一路缠到左脚趾头。

  反正就是想到哪,它就缠到哪,我记得你说身子不能动,念头不能起,赶紧掐灭念头,身上暖洋洋的,忽然又想到你说的大小周天。

  念头一起,尾巴骨针扎似的,那条蛇一路往上拱,脑子里轰隆隆响,眼里冒光,嗓子里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咕噜噜像是咽了一串糖葫芦。

  肚子里有个气囊发涨,接着涨满全身,感觉人要飘起来,也不知道多久,心说我怎么没有呼吸了?结果呼吸有了,那些奇怪感觉全没了。

  之后就是走路轻巧,好像腾云驾雾,坐轿似的,左边身子的阻滞也没了,偏偏打拳感觉没啥劲道,浑身无力,嗳,你说我会不会成仙?”

  张昊的羡慕嫉妒全来了,酸溜溜说:

  “成仙,跳大神还差不多!饿不饿?”

  幺娘摇头,笑容根本抑制不住。

  “身上懒洋洋的,有点想睡觉。”

  张昊下床去院里观星望天,大概丑时左右,回屋去柜子里抱床被子。

  “睡吧,早着呢,明天再说。”

  幺娘裹在热被窝里,舍不得离开,示意他吹灭蜡烛,宽袍脱靴,轱辘进被窝。

  又觉得胸脯箍得慌,摸黑脱了衫子,扯开缠胸的布带丢一边,舒服得直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