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铸币为剑-《非典型大明士大夫生存实录》

  威慑遐荒用神武,车书混化霸丕图。

  应巴林庞土王盛情相邀,张昊东归时特意停靠旧港,这位土王一心要归附大明,求个上国敕封,与苦逼萌新跪求大佬带飞一个鸟样子。

  张昊收礼收到手软,只好答应代为请封,其实他手里压有好多表忠心的投名状、咳,国书,都是愿为天朝属郡,岁效职贡的陈腔滥调。

  船队离开旧港,向东便是婆罗洲邦戛,港口哨船与东归船队接上头,巡哨头目赵巡检想不到自己嘴贱多问一句,便被交接文书的人叫住,乖乖爬上座舰,侯了片刻,战战兢兢被带进艏厅。

  “老爷,苏禄驿兵前天来过,是宿雾急递,属下看到船队,多嘴问起此事,罪该万死。”

  “关心自家事是本份,何错之有?牢记保密条例即可。”

  张昊询问对方籍贯、是否想家,和声细语说了一通废话,又问起婆罗洲的社情民意。

  他原计划走西边占城航线归国,顺便与常乐山见一面,孰料路遇赵巡检,这厮竟以为船队是去攻打宿雾,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宿雾有铜矿,此事关系他祭炼征服三界的金融神兽,容不得出现任何意外,他摇扇琢磨一回,提笔给常乐山写封信,交给欧帆说:

  “你率队走交趾,我走马尼拉航线。”

  赤道毒日喷火,把人烤干的节奏。

  士林头顶草帽,戴着墨汁眼镜摆弄简易六分仪,乐此不疲,听到动静扭头,见张老爷带人爬下座舰,上了一艘福船,几艘船先后离开大队。

  他有些纳闷,询问身边水手,没人知道张老爷为啥离开,又跑进舱去问陆成江:

  “四叔四叔,张老爷这是去哪儿?还说借他千里镜玩玩呢。”

  “去哪儿与咱不相干,别到处跑,都晒成黑炭了,回去你娘又要埋怨我。”

  陆成江汗流浃背,光着膀子在算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

  他如今是东家兼掌柜,忙得很,满喇加寸土寸金,他在张家坡新城买下一个临街铺面,打算做海贸生意,那些南洋土人也答应合伙。

  本钱是离开果阿时候祝火木给的,这小子找狗官说情,想让他留在果阿做事,金子是狗官赏赐,妈的,不要白不要,他又不是傻逼。

  蒂亚躺在舱窗边的绳床里,迷迷糊糊打瞌睡,肚皮上站个蔫儿吧唧的大白葵鹦鹉。

  苏白绿无精打采靠坐在货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陆成江打扇子,天太热,只有后半夜才能睡安生,她白天死活打不起精神头。

  士林倒杯凉茶喝了,又满上一杯递给四叔。

  陆成江一口气抽干,随手递还,抓着脖子里挂的棉巾擦擦汗,右手捏笔,把在旧港发卖棉布毛利记下,清空算盘珠子,接着核算颜料。

  他觉得收下苏白绿歪打正着,不然哪会多出个舱房装货,苏白绿和蒂亚住的舱房已塞满,他这间舱房尚有空隙,过占城还得再采买些。

  话说回来,苏白绿还是很听话的,难怪维安娜要加派一个小奸细,登船那天,夷婆子突然找上门,说苏白绿动了春心,要成人之美哩。

  主仆二人唱双簧,一个寻死觅活非他不嫁,一个装腔作势卖他人情,假老道妻妾也帮腔,骂他勾引人家丫环,坏人名节,能把他气死。

  这还不算完,与他合伙的土人竟然被维安娜收买,想把店铺挂靠在印度商会名下,接着蒂亚又把士林忽悠瘸了,闹着要一起去明国玩。

  他心里亮如明镜,维安娜之所以上门纠缠,都是“观音亭山主”的身份所致,可惜夷婆子做梦也猜不到,他这个山主,真的一文不值。

  其实他心里甚是得意,随便夷婆子折腾去,反正出海这趟他赚了,回羊城置办个铺面,雇上赶海伙计,从今往后,他再不缺银子使唤。

  过了曾母暗沙,张昊在沙捞越巡检司挑了两个带路土人,船队再次起航。

  绕过婆罗洲北部苏禄王国,便进入吕宋南部群岛,这里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宛若迷宫。

  据带路土人所言,随着明军在棉兰老驻兵,这边海路就变得热闹起来。

  明军筑城垦荒,雇土人帮工,开的条件煞是诱人,不少土人离开家乡,成群结队去打工。

  但是这些人往往耐不住性子,换来想要的菜刀、锅碗、镜子、衣物之类,便再也待不下去,取回来前藏在林间的弓矛小船,欢天喜地而归。

  船队日夜兼程,穿越诸岛,这天夜里到了魍根礁海域,此地暗礁密布,大福船难行,他急于赶路,跳上桨帆哨船,让其余船只绕开走。

  夜晚的海洋诡秘奇丽,礁岛间的水面在星月下波澜不兴,闪闪荧光也许是鱼群,也许是星河倒映,张昊沉迷其中,不觉就睡着了。

  后半夜被叫醒,已经到了猫里务港口,街市漆黑,远处的文武楼灯火点点。

  港口巡检说矿上怕老庾儿子生事,人被看押在家里,张昊不耐烦上岸,让人带他来见。

  “老爷救命!我爹中了土贼暗算,至今生死不知,我被他们软禁在家,求老爷救救我爹啊!”

  老庾大儿披头散发跑来港口,扑在延伸至海中的栈道上,嗷嗷大哭叩头。

  “哭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张昊耐住性子听罢,气得大叫:

  “去矿场!”

  猫里务是阿伽部族旧地,观音亭庾木二贼夺岛占矿,双方结下深仇大恨,他再三嘱托二贼不要回来,奈何庾老狗太贪,偏要跑来送死。

  大明自打开国,朝贡贸易就是中外海贸的唯一合法途径,南洋发展至今,诸国人口孳生,百货辐辏,怀柔远人的朝贡贸易居功至伟。

  永乐年间,吕宋、满喇加、渤泥、勃固、占婆、喃波利等国,全是大明迷弟,跟着大哥有肉吃,是大明在南洋一呼百应的根本原因。

  诸国带着土特产朝贡一回,吃饱喝足,临走还能获得大量赐贡的铜钱,正是大明赏赐的货币,撑起了南洋的经济,包括倭国和朝鲜。

  大明立国至今,铜钱就这样大把的撒了出去,极大地促进了诸国经济发展,搞笑的是,大明自家却在闹钱荒,推行的宝钞人憎狗厌。

  世事兜来转去,无非利益二字,他在南洋开银楼、推银票,意图将来转嫁个通货膨胀、收割下铸币税啥的,大前提是南洋矿藏在手。

  铜矿出事,叫他抓心挠肝,万幸的是矿兵没有轻举妄动,若与土着部落打起来,就要迟滞他的货币为矛,金融为盾,征服万国之计。

  没错,他想把自家银楼发行的纸币,变成国际货币,为未来新世界,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金融新秩序,这貌似很难。

  其实一点也不难,鹰酱做这件事用了10年的时间,当时美国经济是英国经济的三倍,我大明呢?占了世界各国Gdp的一半还多。

  仲有,后世以英磅(镑)为代表的所谓国际度量衡单位,其实是中国度量衡一斤(16两),夷丑来东方做买卖,学会了中国计量。

  华丽的中国丝绸代表特权与财富,既可以充作货币交税,也能书写图绘,西方所有商品的价格,都可以用丝绸的长度作为计量单位。

  自打有了大规模跨洋贸易和全球经济这个概念,西夷对世界货币的争夺,就没有停止过,从黄金白银再到英镑美元,货币主宰世界。

  世界灯塔、贸易强国、海洋霸主,发行超主权国际储备货币很难吗?当然,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首先要打造南印二洋内部币圈。

  歪歪嘴就是一国兴衰生灭,想想就吼开森,可他的美梦和抱负,还没做起就被这个老贪狗搅黄,他没有气急杀人,已经是很克制了。

  快船绕到南边矿岛时候,天已大亮,上工的矿夫撞见大队官军,惊慌趴伏在地。

  这是张昊第一次见到交趾人,看衣着长相,与岭南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进到矿务大院,闻讯的头目们跑来一大群,张昊进屋,两个汉子跟进来行军礼下拜。

  穿半身甲的三十来岁,还有一个布衣短打的小年轻,张昊只在书面上见过二人名字,若是不自报姓名,他也分不清谁是谁。

  “如何处置的?”

  年纪稍大的中队长詹喜回道:

  “庾总检来矿上看他儿子,在家里住了六七天才走,生产队去新唐岛收购海货,看到当地人在修补一艘沉船,发现是咱船厂造的船,属下急忙派人去查,正是庾总检来时的乘船。

  属下找小巫女试探过,确定是他们劫了庾总检,军部和公安部有公告,属下不敢违令硬来,便派人去总司报信,土人在祖山修葺栈道,属下心急如焚,老爷若不来,只好硬抢了。”

  张昊愁得抓挠脑门。

  庾老狗杀人放火起家,远不如木道人听话,死活他一点都不关心,小巫女也是作死,仇人到手,还不一刀剁了,这般磨叽,要留着过年咩?

  他记得幺娘说阿伽在马尼拉药局学医,问道:

  “小巫女几时回来的?”

  詹喜还没回话,符保跑进来道:

  “老爷,岛上的土人可能在监视这边,岸边的船只都走了。”

  “不管他们。”

  张昊糟心不已,问明具体情况,胡乱吃些饭,决定乘船去土寨见一下小巫女。

  走水路比陆上快,众人蹚水上岸,邓去疾把望远镜递给他,就见一颗大树上跳下个土人,在林中晃几下不见了,说明寨中还有人。

  船只拖上沙滩,留些人看守,众侍卫前后撒开,护着张昊钻进林子。

  热带密林适合隐匿,大伙都是紧张兮兮,其实阿伽部族加上老幼不过二百来人,张昊真不信这些人能搞出啥鬼名堂。

  穿过林子视野变开阔,山脚下的河边是吊脚楼围成的一个小村落。

  以前的土寨早被老庾派人烧掉,这些房子还是张昊闻到铜臭,假惺惺让矿工帮着搭的。

  阿伽在树上望见是熟人,溜下树把火枪交给手下,让他藏在此处,跑回木楼,去房里取了一把腰刀,这是不久前打劫明人的战利品,值得炫耀,扔掉刀鞘,扛起来噔噔噔下楼。

  “幺娘给我说你在药局学艺,怎么回来了?”

  张昊进村来到楼下,笑眯眯问她。

  阿伽根本不搭理,只顾巡睃他带来的兵力和装备,一众土人也是虎视眈眈。

  张昊让手下不要妄动,拎起手中礼物说:

  “这是给你带的点心。”

  说话间,毫不见外的当先上楼,把点心包放在低矮的桌案上,盘腿坐下。

  阿伽死死的盯了符保一眼,跟着上楼进屋,怒道:

  “学字三年,看药书三年,熬药三年,他说最少要十年!”

  小巫女显然下过苦功,明国话虽然涩滞,张昊基本听懂了,心里登时大恨,这个狗郎中坏我大事,若是把她留在马尼拉,哪有今日之事!

  “这个废物,等下跟我回马尼拉,我帮你好生教训他。”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要抓我!”

  阿伽握紧刀把,屋里就两个人,别看他牛高马大,她有把握分分钟弄死他!

  “抓你作甚,幺娘很喜欢你,她说你在药局和她住在一起。”

  张昊看她腰间一眼。

  小刀皮囊之类,琳琅满目,她和这边人一样,除了颈项戴的项链,习惯腰以上啥也不穿。

  “你骗我!”

  阿伽气得声音都变了,黑红的小脸酱紫。

  张昊明白她的意思,他当初忽悠对方,说老庾中毒挂掉了,女孩想必恨他不轻,所以说,这个老狗死不足惜!

  “阿伽,我怎样做你才会放过他呢?”

  阿伽摇头恶狠狠道:

  “等我死后也不会放过!”

  张昊彻底没指望,对他来说,老庾可以放弃,这个部落靠手艺吃饭,关系网太广,毁掉阿伽部落,明人声誉就臭了,皱皱眉,心里有了打算。

  他还没开口,阿伽已经激动到要爆发。

  “你派兵来我也不怕,这里是我的祖山,我的土地,我永远也不会走,你杀不死我们!”

  “你不要害怕······”

  张昊好言相劝。

  阿伽蹦了起来,弓腰双手握刀大叫。

  “我不怕你!”

  张昊忙往后挪屁股,爬起来说:

  “我给你写份契约,承认这里是你的,矿上也会给你股份,有纸笔没有?”

  阿伽一愣。

  “你骗我,你什么也不懂!曼巴的人怎么办!还有镇上的唐人!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拿着刀嘶吼大叫,眼泪横流。

  “我会帮你啊。”

  张昊叹口气,他多少能理解女孩的心思。

  猫里务有其它岛上搬来的土人,有世代杂居的混血汉人,还有阿拉伯小绿人后裔,随着他的人马过来,势力日渐庞杂。

  小巫女的部落屡遭外来族群打击,甚至被赶下海,根本无力夺回祖业,杀死老庾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并非复仇恁简单。

  女孩的首领身份也要求她必须这样做,可能还有风俗、宗教原因,杀人习俗不是猎头族独有,土着都有类似的成年礼。

  说穿了,物质决定精神意识,人殉、猎头等习俗或宗教现象,根源是生产力低下,资源匮乏,养不活许多人,自然衍生出优胜劣汰法则。

  阿伽抹掉泪水,挪到窗户边张望,她的手下虽然不像样子,依旧在烈日下和那些明军对峙。

  她去柜子里拿来纸张砚台,这是幺娘给她的,还给她做了衣服,不过穿上后走路都不自在。

  张昊觉得自己小看她了。

  这女孩显然早熟,鬼的很,想想也是必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去雇佣猎头武士,明知道危险还敢等他过来,苦难已经让她领悟了生存之道,这样也好,总比和傻子打交道强。

  他提笔写完,掏出茄袋里的印章盖上,看了看,不像契约,不像手令,四不像。

  阿伽接过来,不觉就放下刀,可惜只认识几个字,完全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不过不要紧,她会知道的,望着他说:

  “我不会把仇人交给你。”

  见他点头,问道:

  “写的,上面说什么?”

  张昊逐字给她念一遍,阿伽惊道:

  “他们都要听我的?”

  “没错。”

  张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但是,你要按规矩来,无理取闹不行,只要我的人尊重你,没人敢对你不敬,铜矿也有你一份,你现在还小,马尼拉有义学,我希望你去,将来猫里务会交给你打理,这是你的国。”

  “你帮我,为什么?”

  阿伽警惕道。

  “说起来话就长了,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猎头族的长老告诉我,早年萨马岛的拉普部落,杀了许多红毛鬼,这些红毛鬼的头领叫麦哲伦,此人是红毛鬼国王派来的。”

  张昊说着画了一个地理简图,指点道:

  “最大这块是绿人国,旁边是红毛国,红毛鬼和小绿人天天打,一个要来这边,一个不让,因为这边好多土邦是小绿人抢到的。

  红毛鬼绕过黑人国,从海上过来,他们就两招,用枪炮杀死不听话的人,用神棍给投降的人洗脑,让他们遗忘祖先、失去灵魂。

  如今红毛虽然被我赶走,可是他们不会甘心,还会想办法过来,大明离南洋太远,我急着回去,所以这边还要靠你们自己保护。”

  阿伽的心神全被简图吸引住。

  她原以为猫里务很大,可与其它地方比起来,只有蚂蚁这么大,这个世界真是这个样子?她的脑子冒出许多疑问,脱口道:

  “你要走?”

  话说出口她就生自己的气。

  “这些地方难道你都去过,否则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当年的郑和船队了?”

  张昊心里好笑,小孩子就吃这一套,给她个西瓜,立马就忘了芝麻,不行就再给她个桃子。

  “你也看到了,世界这么大,我那边忙着呢,好好去上学,等你大些,去明国找我玩。”

  “我不会放过他!”

  阿伽心里很清醒,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张昊无奈点头,起身道:

  “当初争斗、此番劫船,你算算死了多少人,我会让他的家人离开这里,你看着办吧。”

  阿伽心里一阵难过,她失去了太多族人,红着眼说:

  “他的家人寻仇更好,我要杀光他们!你想骗我不注意,再派兵来,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说着紧紧按住颈项挂的骨珠项链。

  张昊弯腰望着她,女孩眼中全是仇恨和倔强,还有溢出的泪水,伸手挑起象征她身份的项链,有兽骨、有铜像、夹杂着宝石珠子,笑道:

  “听话,我走了。”

  阿伽拨开他手,怒道:

  “你会死的!”

  张昊点头:

  “我肯定会死,记得去马尼拉,我会给那边的人交代一声。”

  阿伽实在理解不了这个人,跟下木梯问:

  “幺娘呢?”

  “她在印度,明年才会回来。”

  张昊心生怅然,思念蔓延,不愿再为这些恩怨烦心,大步不停的去了。

  土人一路尾随跟踪,看着两队明军全部登船离开,跑回来报信。

  阿伽坐在树荫下,眺望北面的大山,泪眼朦胧道:

  “快月圆了,栈道修不好的,我要去祖山找我娘。”

  土人们不约而同望向北边山脉,一个人大叫:

  “贡卡跟我去带那个明人,都去准备食物,今晚就走!”

  下午阿伽乘船来到飞鱼岛,截杀仇人后,她的族人就躲藏在这里。

  幺娘的男人给她说了太多东西,乱了她的心,很多事她越想越糊涂,甚至生出放了仇人的可耻念头,她必须找最年长的安婆问个明白。

  “阿伽,你来啦,我还在担心你。”

  窗边草榻上趴着一个受伤的年轻人,一个满脸皱纹刺青的老太婆正在给他刺绣,老少二人的脸上、肩背、臂膊,简直就是动物园,蜈蚣、蜥蜴、游鱼、飞鸟、毒蛇,应有尽有。

  老太婆手上拿着小铜锤,草榻上的铜碗里是黑黢黢的汁水,碗边放着绑在木棍上的刺针,那年轻人听到动静扭头。

  “不要动。”

  刺绣不能停,老太婆拿起刺针蘸药汁,小锤接连不断的敲打,顺手擦掉他背上渗出的血珠。

  “快好了。”

  阿伽坐一边等着,摸摸汗津津的脸,她也想纹,可是幺娘却说纹了不好看,她决定杀了仇人后,就让安婆给她纹。

  安婆手艺远近闻名,许多部落的人找上门,族人也会打制铜器,这是她们部族的谋生手段,可是猫里务的外人越来越多,她的部族饱受欺凌,连家园也失去了,只能东躲西藏。

  一个鸢鸟刺绣很快收尾,老太婆告诫满头大汗的年轻人不要沾水,把他赶走,摸出一个槟榔给阿伽,见她摇头,自己吃了起来。

  “家里没事吧?”

  “没事。”

  阿伽把张昊给的契约拿出来,告诉安婆上面的意思。

  老太婆嘴巴吃惊的张开,槟榔也掉地上,半天才皱起眉头说:

  “他就是幺娘的男人?”

  阿伽点头,把那张被她偷偷收起的简图给安婆看,告诉她张昊这样做的原因。

  老太婆眯眼望着她说:

  “你是不是拿不定主意了?他想让你放了那个贼子,可是他给的太多了,理由也不可信。”

  阿伽倔强道:

  “家里人已经进山,咱们不回去,他们就没办法,我不稀罕他的契约。”

  老太婆叹气。

  “真是傻孩子,我试探一下,你就憋不住了,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不懂这份契约的意义。

  有了这份契约,从今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们的族人,你知道满喇加是如何立国的吗?

  起初他们也像咱们一样,后来三宝船队到来,阿伽,这是先祖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阿伽已经知道了安婆想法,心里满是悲伤。

  她从前就像一只蚂蚁,只管顺着眼前的路前行,去年外出一回,好像生出了翅膀。

  太多的东西出现在眼里,她开始还欣喜不已,如今却发现,翅膀其实是痛苦根源。

  她一声不吭的出了屋子,老太婆拿上契约,蹒跚着追出茅草棚,如何叫她也没用。

  阿伽抑制不住流泪,她恨自己为何要去马尼拉学医,结果整天胡思乱想,变得越来越软弱。

  她宁愿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像从前那样,只关心眼前,那样就不会生出许多烦恼。

  若是执意杀死仇人,明人的报复会把族人全部害死,如果按照他的意思去做,看得见的大浪就可以躲开,可是惨死的族人和娘怎么办?

  阿伽心里充满绝望和愤怒,抹着眼泪爬上船,族人把小舟推下海,扯起帆片,不敢问也不敢劝,女孩盯着绿松石般的海面,怔怔落泪。

  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今晚一定要赶到祖峰,她要见娘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