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袋难安-《非典型大明士大夫生存实录》

  小良被他爹看得严,难得骑回马,到家才从马背上爬下来,脚一软失声惊呼。

  “哎哟——”

  老秦和张昊齐齐扭头。

  “没事儿、没事儿,腿有点儿酸。”

  小良呲牙笑笑,幸亏拽着缰绳没松手,否则一屁股坐地上就糗大了。

  张家马厩大院设在宅邸之外的东南角,他忍着胯根生疼,牵马去巷东,听到他爹站在大门口,给少爷说起姚老四,忽地想到一些遗漏的事儿。

  “对了少爷,我跟在他们后面去街上时候,那个陕棒槌给姚老四说什么、嗯——,金陵点春阁的十二钗,还有小蓬莱白姑娘。”

  一个胖小子啃着黄瓜跑来门口,眼睫上的泪水还没干,看到小良牵了两匹马,好不艳羡。

  张昊揉揉小家伙脑袋,“狗蛋,你哥又欺负你啦?”

  “嗯,花婶打他了,还给我黄瓜吃,他们都没有。”

  “赫小川回来没?”张昊见老秦摇头,领着狗蛋去东边杂院。

  老秦叫住叉着罗圈腿的儿子,夺过缰绳教训道:

  “看门去!日泥马,啥棒槌窑姐的,没出息的东西,嫌腿酸就给我好好念书!”

  “爹,我没说窑姐呀,你听错、哎呀!”

  小良还在迷糊,老秦一头皮削过去。

  “犟嘴!”

  张家的长工仆妇多住在东边大杂院,老少三十多人,大伙房也在这个院子里,去田庄帮忙的大人还没回来,加上社学农忙放假,这里成了孩子们的天下。

  小良他妈在井边洗菜,张昊过去拿根洗净的黄瓜,一口咬下去,在树荫下抓石子玩的孩子们一窝蜂跑来,围住花婶,眼巴巴的看着她。

  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花婶无奈叫道:“一人一根,洗手去!”

  张昊看着大伙争着洗手吃黄瓜,乐不可支。

  “花婶儿,听说刘黑娃一直住在铺子里,家里给他送换洗衣服没?”

  “他娘来过一趟,顿顿饭都小良给他端去,衣服是徐大妮给他洗,人家如今可是大掌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敢得罪他?”

  “大掌柜还不是被你骂。”

  “骂他怎么了?他爹我也照样骂!”

  “婶子威武,晚饭后让小良去姚老四家一趟,就说我明天上午有空。”

  张昊啃着黄瓜去后园,被奶奶数落一通,吃罢晚饭才回自己小院。

  厢房廊檐灯笼高悬,梨树下的石桌上,账本堆叠,摆着文房四宝,覆莲座烛台光华莹莹。

  两个大丫头坐在桌旁,一个翻账本、打算盘、口中报数,一个提笔记录。

  青钿听到脚步声抬头,见他笑脸盈盈,一身米色葛纱夏袍,不是常穿的两截短衣,与坐在旁边的红蕖对对眼,奇怪道:

  “下午咱们一直在院里呀,你没看见他?”

  红蕖捏着毛笔摇头,“没看见,故意的呗,比花花还贼。”

  青钿推开算盘埋怨他:“到家怎么不让人知会一声?还以为你在庄上呢,几时回的?”

  “后半晌就回了,一直在后园,你们吃过了?”

  “方才吃罢。”青钿抿口茶水,“老主母睡了?”

  “还没,有点晕食,吃完饭就想躺下,总算听劝,春晓她们陪着在荷塘纳凉。”

  张昊瞅一眼在井边洗衣的圆儿,不知道花花跑哪了,拿起桌上册薄翻看,都是皂坊账目。

  “这么多,怪不得你要上火。”

  “我可不想上火,芳姐比我还忙,红蕖性子太柔,你告诉我,皂坊账目谁来管?

  还有晕食,得亏点心坊建了冰窖,房里放些冰才好捱些,否则老主母恁大年纪怎受得了。”

  青钿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蹙眉望着月门外的过道,算盘珠子被她拨弄得嗒嗒轻响。

  胰子生意做开,债务压力大减,她想不明白,这个财迷放着大好机会,为何不扩建作坊?

  “姚老四三天两头找我要货,田庄库房杂骨成山,都臭了,铁坊物料不足,人力不够,廖庄头只能派人去买广锅。

  城门口四季有人等着做工,若是雇人的话,又担心皂方会泄露,农具铺也得雇伙计,你去看看,刘黑娃瘦成什么了。”

  红蕖插一嘴,“青钿姐脚都跑肿了。”

  圆儿过来倒茶喝,俩眼珠在大伙脸上来回巡睃。

  “姚老四肯定是定金收到手软,被人家逼着发货,我来收拾这厮。

  皂坊暂时不能雇外人,再坚持几日好了,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至于农具铺子,多是些蠢笨物件,老刀、小良他们搭把手就行。

  其实银子这种东西,够用即可,我读书人来着,岂能苛求阿堵物。”

  鬼话出口,张昊得了六个大白眼,青钿并不知道他要卖皂方,即便一开始就告诉她,也会被她当做天方夜谭,眼下更没有必要磨嘴皮子解释,等成功了再说不迟,起身叹道:

  “有德之士,安贫乐道,无良之人,视钱如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哎~”

  前宅西跨院里,白班护院尚未休息,值夜的也起床了,有人去大伙房打饭,有人坐树下纳凉,老刀见张昊抱着大花猫过来,去屋里给他搬个椅子。

  张昊坐下问小赫:“老康咋说?”

  小赫和他对对眼,见他没反应,便道:“没说啥,吃些茶点,临走送我一钱碎银花销。”

  小杨起身,“小官人,我去后面转转。”

  张昊不满道:“胰子生意要转手,家里全靠你们帮我照看呢,自己人避讳甚么。”

  “这小子最爱作怪。”

  胖虎光脊梁端着大海碗进院,吃得汗流浃背,顺嘴埋汰杨云亭。

  小杨只好坐下,给胖虎递杯凉茶求放过。

  胖虎接过来倒肚子里,大手一抹油嘴,满意道:“这就对了嘛,廖庄头教我一招金丝缠腕,伺候我舒坦就传给你。”

  张昊撸着花花数落肥厮:“看把你能的,跟着黑娃一块儿骂花婶,我看老李叔下手还是太轻了。”

  胖虎有些懊恼,“弄半天黑娃十来岁真尿床,还以为老秦婆娘故意编排他。

  他在店里打地铺,我起夜见门缝里透着灯光,还有人念经,原来是在算账。

  我也是看他不容易,才上去帮腔,没想到人家是一个村的,我才是外人。”

  一圈哈哈大笑,胖虎跟着傻笑。

  这肥厮天生的大块头,一人饭量能抵六七人,娘老子养不起,只好送给杂戏班子。

  张昊去年在庙会上见他和别人打赌,一篮子生鸡蛋喝下去不带打嗝的,顿时惊为天人。

  其实史上有载的猛将多是巨人,即所谓天生神力,比如楚霸王项羽,身高1米85。

  这种饭桶他养得起,当即忽悠胖虎来家,有老李调教,也不至于埋没了这副身板。

  一夜无梦,鸡叫头遍张昊就醒了,想起这是在家,又沉沉睡去。

  日上三竿时候他被圆儿推醒。

  “少爷,姚老、姚掌柜要见你,还带个客人。”

  大鱼送上门了!张昊瞬间精神焕发,小丫头伺候着,飞快洗刷捯饬一番,下楼出月门,脚步渐缓,迈着四方步,摇摇摆摆前往花厅。

  “四哥来了,这位······”

  张昊入厅斯文拢手,但见那老陕四十多岁年纪,面容白净富态,黑漆纱罗遮阳帽,棒子碰瓷那种,青黑色直裰,猪嘴布鞋,寻常打扮,神态倒是不卑不亢,透着一股沉稳之气。

  来客不待姚老四介绍,自称曹茂廷,在扬州得闻芙蓉皂商机,来这边已有数日,两番登门拜见无果,今日幸有姚掌柜引荐,得以登堂入室云云。

  张昊请茶致歉,对方不搞弯弯绕绕,他也不爱扯淡,当即抛出所谓的上中下三策,任君自选。

  曹茂廷听罢报价,面色如常,端茶浅酌一口,缓缓将杯盏搁在手边黄花梨五足茶几上,貌似沉吟。

  姚老四无精打采的坐一边,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张昊乜斜这厮一眼,倒也理解对方的心情。

  胰子大卖,定金接到手软,大概做梦都能笑醒,却料不到他要卖皂方,还要帮他筛检豪商巨贾,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能开心才怪。

  猪队友完全没有助攻的觉悟,他只能赤膊上了,不待曹茂廷开口,便说道:

  “曹员外,你既然登门,情况想必了解得七七八八,这笔生意是手快有,手慢无。”

  曹茂廷笑了笑。

  “小官人,在下能否去贵坊看看?”

  “理当如此。”

  张昊又伸手请茶,拉扯闲话,套对方的根脉。

  小良看回茶,退到厅柱边,眼珠子跟着一只花间蝴蝶乱飘,见老娘远远的朝这边招手,悄悄往台阶挪几步,转身跑了过去。

  “去问少爷,南市老莫来了,要不要打发他走。”

  小良返回花厅,趴少爷耳边嘀咕,得了示意,跑去门房见老莫。

  不大一会儿,张昊听到脚步声,起身给曹茂廷介绍花径过来的客人。

  “那个年纪大些的,便是本地丝业会馆莫执事,他家东主也看上了我这门生意,盛源齐家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曹员外想必认识。”

  曹茂廷道,“钻天洞庭遍地徽,苏州齐东主的大名,如雷贯耳,却不曾打过交道。”

  大明商帮基本以省为单元,但能用县下乡镇命名为商帮的,仅有一个,即苏州洞庭商帮。

  洞庭商帮在苏州西南郊外吴县太湖之中,居洞庭东西两山,当地盛产碧螺春、桑蚕等。

  本地商人利用洞庭得天独厚的水运,运进本埠缺少的粮食,贩出畅销全国的苏州丝绸等。

  由于洞庭商帮惯于削尖脑袋钻营,连“天庭”都能打通,因此有“钻天洞庭”之绰号。

  譬如皇家岁造缎匹,名义上是官府织染局造解,实质上,根本离不开齐家之类的民间私营大作坊。

  老莫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入厅,与张昊见礼。

  “小官人,这位是苏州杨掌柜,代表我家东主,来府上拜见。”

  张昊伸手延坐,心里有些奇怪,自己城里城外来回跑,老莫这个瘪犊子,好像每次都能碰个正着,这么巧,不会是派人盯着我吧?

  “莫大叔,这位是曹员外,专程从扬州过来,我看在乡亲的份上等你至今。

  价钱大伙都清楚,没啥遮遮掩掩的,齐东主要是吃不下,我这边就开卖,都等着呢。”

  老莫干笑一声,看向坐他上首的瘦子。

  “多承小官人盛情,我家主人发话,生意我们要一半。”

  杨掌柜拱手言罢,扭头大喇喇对曹茂廷道:

  “曹大掌柜是吧,可还记得在下?并州、宝丰茶庄,怎么,不记得啦,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并州是古地名,大致在山右太原、大同,以及关外河套一带,不过大明的丰饶河套,早就被鞑子抢去了。

  行内人都懂,秦晋相连,均做边关生意,那就离不开走私,因此用模棱两可的并州生意,指代走私买卖。

  曹茂廷端详对方片刻,捋须含糊道:

  “宝丰号,好像在哪听说过,恕我健忘,具体实在记不清了。”

  杨掌柜阴阳怪气的笑。

  “也难怪,在下当年哪有资格和曹掌柜谈生意,嚯、张嘴就是上茶万斤啊,鞑子贪婪,祁贵发他们无能,一圈人被你的空城计玩弄鼓掌,好手段!”

  “哦——,想起来了,这事儿我还有些印象,其中另有情由,你可能有些误会。

  懂的都懂,我就不多说了,生意嘛,撑死胆大、饿死胆小,没胆量怨不得旁人。

  至于杨老弟,时日过去太久,恕在下眼拙,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一二。”

  曹茂廷拱拱手,笑得一团和气。

  “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作甚!完事好好套交情去,我还要游湖会友,没时间和你们墨迹!”

  张昊一副不耐烦的纨绔嘴脸。

  “小官人息怒,我家主人有请尊驾前往······”

  瘦子还没说完,张昊摆手打断,烦躁道:

  “净整些没用的,小爷皂方是前宋皇宫秘藏,货真价实,爱买不买,我只图爽快利落,不然怎会轮到你家东主!”

  离了王屠户,就得吃带毛豚?小爷我张榜卖方,银子手到擒来,这事儿又不是没干过,大热天我去苏州作甚!”

  花厅上,坐在最下首的姚老四仿佛局外人,望着厅外花圃,痴痴呆呆。

  旁边的曹茂廷端着茶盏,细品缓咂。

  那瘦子杨掌柜被张昊怼得反应不过来,皱眉去看老莫。

  老莫愁容满面,微微点头示意,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杨掌柜斜视曹茂廷,咬牙道:

  “我家主人愿买下大江以南经销权,可以预付定金十万两!

  不过我家主人特意嘱托,万望小官人移驾苏州一会,算是不情之请。

  毕竟生意一场,往后就是朋友了,实不相瞒,我家主人不良于行。”

  “原来如此。”

  张昊若有所思,起身背着手,踱起斯文滴四方步,其实他的小心肝都快要蹦出来了。

  十万粮白银啊,老子终于脱贫了!

  茶叶蛋我吃一个扔一个,鱼翅漱口,燕窝敷脸,就是这么豪横!

  再三努力,他死死滴按捺住激动欢悦之情,缓缓吐气说:

  “银子是个好东西,锦衣玉食,走鸡斗狗,须臾离它不得,看在阿堵物的份上,我就晒晒太阳吧。”

  接下来是商议细节,听到姓杨的说用号票支付定金,张昊当时就懵了,气得差点暴跳。

  我大明没有银票,只有宝钞,国初面值一贯的纸币,价值一两银,如今超发贬值,如同废纸!

  “小爷我要宝钞做甚?烧火做饭么?!”

  “小官人误会了······”

  老莫耐心解释,磨破了嘴皮子,总之齐家号票十足真金,去盛源银铺(放贷、兑换)就能汇兑现银,诚实不欺。

  张昊的小脸红白不定,没见到真金白银,让他极度不爽,思来想去,最终只能认命点头。

  胡知县幕僚老吕被请来做中,夜壶用完,小赫去粮油铺走账,封谢银送老吕走人。

  杨掌柜擦掉手上沾染的印泥,递上五张面值两万的所谓号票,急不可耐翻看到手的皂方。

  张昊拿着附有密押暗记的号票检视半天,看崭新程度,绝对是特意为他量身定制的白条子!

  他肚子里的草泥马在狂喷口水,心说老子明天就派人去你家银铺换钱!

  “小官人,这上面为何没有诸类香皂配方?“

  草泥马的!你给的不也是白条子么?真当老子傻啊!

  张昊把白条子和约书塞袖里说:

  “香皂配方等我去苏州再说,杨掌柜不是还要去皂坊么?”

  吩咐赫小川:

  “告诉金盏,香胰子先停停,其余随便他看,要做好外来人员管控。”

  赫小川伸手送客,“杨掌柜,请!”

  恶主刁奴!杨掌柜强忍不快,收好秘方,拱手敷衍一下就走。

  张昊送到石阶旁站住,习惯性给老莫卖人情,毕竟是老乡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叔,我说话算数,你只管去田庄进货,买方子也有优惠,谁让咱是乡亲呢。”

  老莫苦笑称谢,他要有这本钱,岂会为他人做嫁衣。

  姚老四也要告辞。

  “你等一下。”

  张昊去厅上坐下,心里烦躁得厉害。

  日盼夜盼,盼来个白条子,情绪大起大落太快,他有些受不了,让小良去拿冰茶来祛火。

  小良大喜,飞快送来满满一盘子冷饮。

  人人一杯,剩下的端着就走,心说徐二妮死丫头好不狡猾,还去门房问人头呢,带上小川哥六人,还不是乖乖送我三杯,这回过瘾啦!

  “小官人,莫怪我好奇,贵府很有些稀奇物,这凉茶真是绝妙。”

  曹茂廷喝口冰茶,蜂蜜牛奶水果混合,香甜可口,沁人心脾,忍不住赞叹。

  “没甚稀奇,别家也有,我家牛奶蜜糖用的多些罢了,混些小钱钱花销。”

  张昊喝口甜丝丝、凉悠悠的冰茶,燥热稍降,说话也变得和气起来。

  曹茂廷诚恳道:“既然杨掌柜去皂坊,我就暂且不去了,能不能给在下派一位制皂匠师,我想买下一省的经销权。”

  “好说。”张昊暗喜,这一笔生意若成,足以抚慰我受伤滴幼小心灵。

  “小官人若方便,我明日过来签约如何?”

  见对方颔首,曹茂廷施礼告辞。

  他摸不透这纨绔小子脾气,不过目的也算达成。

  那瘦鬼叫杨宏远,他太记得了,这厮做过祁贵发伙计,刁滑精明,当年差点坏他好事,胰子生意有这厮头前趟路,他很放心。

  张昊来到厅廊留步,示意傻站在烈日下的小良送送客人,转身回厅坐下。

  姚老四凑过来,见他拧巴着小眉毛,不知道在想啥,心里好生难受,苦涩道:

  “少爷,皂坊真的不做了?”

  “我几时说过不做?江南经销权卖了不假,咱们难道不能去江北卖货?

  眼下农忙,皂坊暂不扩建,回去把不能供货的定金退了,别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

  还愣着作甚,人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你拉着一个臭脸给谁看呢?好了,你回吧。”

  “少爷的意思是,我去江北卖?”

  “废话!本钱有了,肯定要大干一场,按我说的去做。”

  张昊应付一句,见这厮喜色上脸,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一个人坐在那里寻思。

  轩窗外,花红欲燃,戏蝶游蜂飞来厅上,断断续续的哼唧声把他唤回神。

  只见待客的残茶还没收,小良按着肚子缩在交椅里来回的拧,小脸皱巴得像个核桃。

  “恁大了还不知道生冷饥饱,去找老李,立马给你治好。”

  “真咧?”

  张昊点点头回后面去。

  圆儿折了花枝勾引爬到墙头的花猫下来,见秦良猴腰捧腹,苦叽叽去后园,疑惑不解。

  “他咋啦?”

  “跟金盏一样,逮住冰水不要命的喝。”

  小院葡萄架下绿荫深驻,青钿和红蕖仍在核算账目。

  张昊一屁股坐进藤椅里,掏出银票扔桌上。

  “姚老四又说什么了?这人太烦。”

  青钿头也不抬,一边拨打算盘,一边把核对后的数目报给红蕖,拿起那叠银票。

  “盛源银号,见票即付纹银二万两,这是?”

  青钿蹙眉瞟他一眼,打开转让合约字据,顿时惊呆,瞠目结舌道:

  “你、你卖了!?”

  红蕖放下笔,伸手去拿银票,被青钿一巴掌拍开。

  “看吧,没啥大不了的。”

  这几张纸别人拿去也没用,除非、张昊的小心肝突地一跳,被绑架的后遗症猛然上头。

  姓齐的忽悠老子去苏州,难道要?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觉得不大可能。

  “你先收着。”

  烦事挂心,张昊懒得给青钿解释买卖始末,干脆什么也不想,换了短衣去找老李学拳。

  黄昏时候,小赫和帮工的下人一起从田庄回来,张昊听完回报,一笑而过。

  晚上陪着奶奶,听她讲古,坐到凉气下来才回自己小院。

  圆儿在灯下跟红蕖学绣花,听到院里少爷脚步,煮杯牛奶端上楼。

  张昊问她小良晚上吃饭没有。

  小丫头笑道:“不但吃了,还和徐二妮吵一架,我看他是疼的轻。”

  青钿去前面巡视一圈儿回来,卸了钥匙串儿,脱下衫裙搭床头,摇着团扇去里间,见他坐在书案边,望着窗外夜空发呆,拉椅子坐下说:

  “买地建作坊虽然慢些,难道不比卖方挣得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银子,感觉和做梦一样,你怎会想着卖方子,房员外催债了?”

  “没人催债,我是无可奈何,必须卖。

  油菜若是推广开,皂利不输盐铁,这是泼天的财富,我怕有命挣钱没命花。

  扬州造园子的盐商活得潇洒自在吧?哪个背后没有勋亲贵戚撑腰,我靠谁?

  哼,你看吧,要不多久父亲就会派人来要方子,只要齐家银子到手,我就偃旗息鼓。”

  青钿默然无语,她无法想象皂利赛似盐铁的景象,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尤其让她担心。

  外面的夜空漆黑深邃,眼前窗口就像一个巨兽的大嘴巴,似乎要把她一口吞下。

  女孩打个颤抖,缩肩摸摸冰凉的胳膊,起身把窗户关上。

  “落袋为安,你做的对,老主母只盼你平平安安,哪怕做不了官,有这笔钱也足够一辈子花销,天不早了,早些睡吧。”

  张昊躺在床上烙烧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巨款貌似送到嘴边,可他总觉得自己才是那条被钓的鱼。

  时下的三两银子,能保证一个人全年吃喝,二十万两呢?

  姓齐的屡次三番要见老子,到底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