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明逆子:从土木堡开始挽天倾》

  庆功的酒宴设在皇城内一处临时征用的殿宇,殿门大开,喧嚣与酒气几乎要冲破夜空。

  瓦剌人退了。

  北京城保住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醉醺醺的酡红,哪怕他们喝的只是最劣质的水酒。

  “罗将军!我敬你一碗!”

  “要不是你守住了德胜门,我们全家老小都没了!”

  罗通端着一只粗瓷大碗,来者不拒。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头却烧着一团火。

  他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大殿最上首。

  监国殿下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没有饮酒,只是看着他们笑。

  那笑容很淡,却比这满殿的灯火还要温暖。

  罗通放下酒碗,深吸一口气。

  他对着身旁几名同样在德胜门、彰义门死战过的将领,重重点了点头。

  那几人神情一肃,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酒肉。

  “走。”

  罗通只说了一个字,便带着这群浑身煞气的将领,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高台。

  他们每走一步,周围的喧嚣便安静一分。

  所有人都看着这群刚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罗通走到殿前,没有说话。

  他猛地扯开上身的衣甲,露出里面缠着厚厚绷带的胸膛。

  “噗通”一声,他单膝跪地。

  在他身后,李忠、石彪等数十名在血战中立下大功的将领,齐刷刷地单膝跪下。

  甲叶与地砖碰撞,发出一片沉闷而肃杀的声响。

  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罗通从怀中,捧出了一面用上好蜀锦写成的卷轴。

  那鲜红的锦缎上,用黑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上,都按着一个鲜红的血指印。

  “殿下!”

  罗通的声音沙哑,却如洪钟大吕,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此战,我大明将士,浴血奋战,死伤无数!”

  “我们之所以能赢,不是因为城墙有多高,也不是因为我们比瓦剌人更勇猛。”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是因为有您!”

  “是您,在德胜门危难之际,遣天兵相助!”

  “是您,在彰义门设下炼狱,焚尽敌军精锐!”

  “是您,决胜于数里之外,炮轰敌酋帅帐,挽大厦于将倾!”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

  “臣等,皆是戴罪之身,是您给了我们新生!”

  “我等粗鄙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认一个理!”

  “谁能带领我们打胜仗,谁能守护这京师的百万军民,谁就是我们的君!”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血书。

  “臣,罗通,与京营三万将士,联名血书!”

  “恳请监国殿下,顺应天命,登基为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恳请殿下登基为帝!”

  他身后的数十名将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劝进!

  这是武将劝进!

  就在此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文臣的坐席中响了起来。

  “罗将军,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吏科都给事中李实,缓缓站起了身。

  此人是前朝旧臣,素以守旧闻名。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将士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乃是本分。”

  “监国殿下调度有方,亦是监国之责。”

  “何来登基之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圣驾尚在北狩,国本未绝,尔等武夫竟敢在此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是想让天下人,骂我大明君臣无义吗?”

  “你!”罗通勃然大怒,猛地站起。

  “放你娘的屁!”

  一声粗口,让那李实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这酸儒,瓦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你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老子们在城墙上拿命去填的时候,你在哪里?”

  “现在仗打赢了,你倒跑出来讲祖宗礼法了?”

  “我告诉你,那个皇帝,他把二十万弟兄的命,丢在了土木堡!”

  罗通没有直呼朱祁镇的名讳,但在“皇帝”二字前加上“那个”,其中蕴含的怨恨、失望与疏离,比任何直接的咒骂都更加诛心。

  “是监国殿下,把我们的命,从瓦剌人的刀口下,捡了回来!”

  罗通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武将的怒火。

  “说得好!”

  “我等只认监国殿下!”

  “什么狗屁皇帝,让他死在草原上算了!”

  殿内,瞬间乱成一团。

  李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罗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够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于谦站了起来。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太子少保荣耀的崭新绯袍,依旧是一身半旧的、因连日操劳而起了褶皱的青色公服。

  那身公服的下摆,甚至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的、洗不掉的暗红色血渍。

  他走到大殿中央,腰杆挺得笔直,那股自尸山血海中带来的凛然杀气,比任何华丽的铠甲都更具威慑力。

  于谦先是对着高台上的朱祁钰深深一揖。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如刀,直视李实。

  “李给事中。”

  “社稷为重,君为轻。”

  “这句话,是殿下说的,也是我等于谦,今日想说的。”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圣驾蒙尘,社稷动荡,人心浮动。”

  “若无新君,何以安天下?何以慑宵小?”

  “国不可一日无君!”

  于谦猛地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今日之大明,非监国殿下,无人可为我主!”

  他没有给李实任何反驳的机会,猛地撩起衣袍,对着朱祁钰,重重跪下。

  “臣,兵部尚书于谦,请殿下登基为帝!”

  “轰!”

  于谦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王文、陈循等一众主战派文臣,毫不犹豫地齐齐出列,跪倒在于谦身后。

  “臣等,请殿下登基为帝!”

  紧接着,是罗通等所有武将。

  “臣等,请殿下登基为帝!”

  转瞬之间,大殿之内,跪倒了一大片。

  只剩下李实等寥寥数名守旧派官员,还孤零零地站着,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大势已成。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身上。

  朱祁钰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愠怒。

  “胡闹!”

  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于谦,罗通,你们昏了头吗?”

  “本王监国,乃是危难之际的权宜之计,一心只盼迎回皇兄,重整大明江山。”

  “岂有半分觊觎大宝之心?”

  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让于谦和罗通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可奇怪的是,这番斥责,听在众人耳中,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反而生出一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监国殿下如此“高风亮节”,更显其德行之高。

  反倒是李实等人,在朱祁钰的目光下,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仿佛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是与天意作对,会招来不祥。

  “今日之事,本王不予追究。”

  朱祁钰的声音转冷。

  “若再有妄议者,休怪本王无情。”

  说完,他拂袖转身,竟是直接离开了宴席。

  大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于谦抬起头,看着监国殿下那决绝的背影,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知道,火候,还差一点。

  ……

  第二天。

  监国殿下在庆功宴上怒斥劝进群臣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可这一次,百姓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东城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讲的正是“监国天雷镇德胜,神火天降焚敌营”的段子。

  听到监国“拒绝”登基,一个茶客猛地一拍桌子。

  “糊涂啊!”

  “咱们这位监国,就是心太善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可不是嘛!要不是他,咱们现在早成了瓦剌人的刀下鬼了!”

  “那个什么皇帝,自己打了败仗被抓,还有什么脸面回来当皇帝?”

  “就是!监国殿下才是真龙天子!是上天派来救我们大明的!”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走!咱们去给监国殿下立生祠!求他登基!”

  “对!立生祠!”

  一呼百应。

  半天之内,从贩夫走卒到富商巨贾,京城百姓竟自发地在九门之内,为朱祁钰修建起了大大小小的“监国生祠”。

  他们将朱祁钰的画像挂在祠中,日夜焚香叩拜,祈求他早日登基,护佑大明。

  军方的劝进血书。

  朝堂的百官跪请。

  民间的万民生祠。

  三股巨大的洪流,在短短一天之内汇集,形成了一股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滔天大势。

  拥立朱祁钰为帝,已经不再是一句口号。

  它成了整个京师,从上到下,所有人的共识,一种绝对的“政治正确”。

  傍晚时分。

  朱祁钰站在王府的书房内,静静地看着锦衣卫呈上来的密报。

  密报上,详细记录着从朝堂到民间的每一个细节。

  他放下密报,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天命在握”的光环,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用。

  它不是强行扭曲人的意志,而是将他所有的功绩,都赋予了一层“天命所归”的神圣光环,让人们的拥戴变得顺理成章,发自肺腑。

  时机已到。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走出去,直接坐上龙椅。

  那太难看了。

  自古以来,从王莽到赵匡胤,每一位新君的登基,都需要一场完美的政治表演。

  一场名为“三辞三让”的戏码。

  他转过身,对着侍立在身后的心腹太监兴安,淡淡地开口。

  “传话给于谦和王文。”

  “告诉他们,明日早朝,可以把戏唱得再足一些。”

  “本王,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