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安静下来之前-《姥姥家的第三扇门:男教师的秘密》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电流声像锈蚀的锯子来回拉扯神经。

  我攥着王医生写的那张纸,指节发白,掌心渗出薄汗,黏住纸角——那粗糙的边缘蹭着掌心的薄茧,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神经。

  墨迹未干,泛着微湿的光泽,还带着笔尖划过纸面时留下的淡淡松烟香:“苯二氮?类药物成分异常,建议排查患者近期用药。”王医生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老花镜滑到鼻尖,目光扫过许明远的背影时抖了抖,镜片后瞳孔缩成一点,仿佛看见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我知道现在冲去护士站喊“有人投毒”会是什么下场。

  姥姥会抹着眼泪说“晚照最近压力大”,医生会推来血压计让我测心率,许明远会蹲在旁边用温文的语气说“我理解”——就像上周我发现他书房锁孔里插着半根断发时,他蹲下来替我捡起掉落的发圈,指尖轻柔得像在整理标本标签。

  瓷砖缝在视线里慢慢模糊成线。

  冰凉的地砖寒意顺着鞋底爬上来,我数到第二十三道时,呼吸忽然一滞。

  突然想起阁楼夹层的地板。

  上个月整理旧物,我蜷在霉味浓重的角落翻出姥爷的老相册,头顶木板裂纹也是这样,二十三道深缝,十七道浅痕,和这里的瓷砖缝分毫不差。

  潮湿的尘埃钻进鼻腔,指尖拂过木纹时甚至能听见细微的碎屑剥落声,如同时间被啃噬的声响。

  许明远总说“对称是最美的秩序”,原来连控制人都要讲究对称。

  “林女士,患者需要留院观察三天。”主治医生摘下口罩,下巴上沾着没擦净的咖啡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初步判断是急性脑供血不足,但……”他扫了眼守在病房门口的许明远,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家属最好留意下患者近期的用药情况。”

  我攥着病历本的手猛地收紧,塑料封皮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许明远正弯腰给姥爷调整枕头,衬衫袖口滑下来,那道鸟形疤痕又露出来——暗红蜿蜒如烧焦的羽毛,边缘微微凸起,和昨晚掐人中时一样,红得像要渗血。

  我几乎能想象它贴在我皮肤上的温度:灼烫、带着活体组织的搏动。

  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远,金属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咔嗒声,消毒水气味随气流翻涌而来,刺得眼角发酸。

  我蹲在病房外的垃圾桶边,膝盖抵着冰冷的金属桶沿,硌得生疼,一股铁锈混着药液残渣的味道直冲鼻腔。

  许明远的拖鞋就摆在病房门后,是姥姥新纳的千层底,青布面还带着浆洗过的硬挺,鞋头微微翘起,像是某种沉默的邀请。

  我摸出指甲刀,刀刃在灯光下一闪,划开鞋垫边缘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果然摸到个鼓包——用塑料纸裹着的白色粉末,质地细腻如霜雪,却比茶杯底那点多了三倍。

  指尖轻轻一捻,粉末微凉而滑腻,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痕。

  我把粉末凑到鼻端。

  不是药味,也不是单纯的甜腻,而是混合了腐烂梨核与陈年胶水的气息,黏腻地缠绕在嗅觉深处——和上周三在他书房门外闻到的一模一样。

  那天他说要批改作业,反锁了门,可门缝里飘出来的不是墨香,是这种令人头晕的甜腐气息,当时我以为是空调太久没清洗。

  我用纸巾把粉末包好,塞进内衣口袋。

  布料摩擦间窸窣作响,像藏着一只挣扎的小虫。

  这不是证据,是赌注。

  许明远这种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失控——就像他书房里那些玻璃罐,每根女生的发梢都用红绳扎成同样的蝴蝶结,每张贴着“2021.3.15 操场秋千”的照片都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连灰尘落在瓶盖的角度都被他擦拭成统一斜度。

  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所以这包粉末他一定会来要回去。

  傍晚六点,姥姥被我支去买晚饭。

  窗外暮色渐沉,走廊灯次第亮起,将影子拉长又压短。

  许明远坐在姥爷床头,握着老人的手,指腹一下下摩挲着老人手背的老年斑——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你拿了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地,却让空气骤然凝滞。

  我抬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以前总觉得他的眼神慢半拍,现在才看清,那是刻意压着的急躁。

  他的瞳孔在暖黄的病房灯光里缩成针尖,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倒显得下半张嘴格外分明——唇角还挂着笑,可牙齿咬得死紧,牙龈泛着青白,仿佛正从内部承受巨大的压力。

  “你说呢?”我模仿他说话的节奏,每个字都咬得很慢,舌尖抵着上颚,让声音带着回响,“是你放在我枕头上的那张纸条——‘等你安静下来,我会给你最好的展示位’。你觉得,我现在安静吗?”

  他的喉结动了动,吞咽的动作僵硬如机械齿轮卡顿。

  笑容像被按碎的玻璃,裂痕从眼角蔓延到嘴角。

  我这才发现,他右眼皮有颗极小的痣,藏在睫毛底下——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哦对了,以前他总在我面前垂着眼,像尊无害的雕塑。

  “晚照……”

  “姥姥!”我提高声音,不是喊,是陈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冷风裹着雨气卷入,姥姥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还滴着水,发梢贴在耳后,水珠顺着颈侧滑进衣领。

  她目光扫过许明远,又扫过我,最后落在我攥着纸包的手上。

  “明远……”她的声音在抖,像风吹动的芦苇,带着久旱后的干涩,“我爸这病,真不是你弄的?”

  许明远转头,嘴角还挂着那道破碎的笑。

  他想说“您别多心”,可嘴唇张了张,只漏出半声气音,像是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

  我把纸包举起来晃了晃,塑料纸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您要不要问问他,给爸喝的安神茶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金属轮子碾过瓷砖缝的“咔嗒”声,比雷声还响,每一下都敲在我太阳穴上。

  姥姥一步步走近,她的影子罩住我,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和小时候她哄我睡觉时常擦的雪花膏一个味道,混合着雨水与棉布的气息。

  她伸手碰了碰纸包,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晚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上个月你说书房有怪味,我还骂你……”

  许明远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指甲划过黑板。

  他盯着姥姥,又盯着我,最后目光落在姥爷插着输液管的手上。

  “你们不会明白的。”他说,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温柔,近乎梦呓,“模型社要的是完美的容器,你爸现在这样……”

  “模型社?”姥姥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触感尖锐而真实。

  许明远像是没听见,他弯腰替姥爷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得让人心惊:“等他醒了,会更安静的。”

  我看着他转身,右脚先迈出门槛——和阁楼里那道半夜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脚步落地轻缓,却在我记忆中激起层层回响。

  他的影子被走廊的光拉得老长,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怕了。”我听见自己说。

  姥姥的手在抖,可眼睛亮得惊人:“晚照,我们报警。”

  我摇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昭亭的未接来电——他每周三都会准时发消息问“今天安全吗”,今天却打了电话。

  “还没到时候。”我摸出纸包,粉末在纸巾里窸窣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低语,“但快了。”

  姥姥突然抱住我。

  她的肩背佝偻着,可手臂有力得像年轻时在田里干活的模样,体温透过湿冷的衣衫传过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踏实感:“晚照,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说‘姥姥的耳朵是漏风的’?现在不漏了。”

  我鼻子发酸。

  许明远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可那道鸟形疤痕还在眼前晃,像团烧红的炭。

  我摸出手机,通讯录翻到“顾昭亭”三个字,拇指悬在通话键上。

  厕所隔间的门反锁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密闭空间里轰鸣如鼓。

  消毒水味钻进鼻腔,镜子里的我眼睛发红,可嘴角在往上翘——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终于有人可以一起数他的呼吸频率了。

  我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

  他的声音传来时,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蹲在墙根教我数蚂蚁:“晚照,记清楚每只蚂蚁的路线,迷路了就跟着它们走。”

  现在,我要数的是许明远的破绽。

  而顾昭亭,是我迷路时的那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