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她指尖的灰烛光-《姥姥家的第三扇门:男教师的秘密》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沉重的夜色吞没,屋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灯芯“哔啵”作响,像是在为这死寂的房间数着秒,每一次微弱的爆裂都像针尖刺入耳膜。

  我指尖冰凉,轻轻搭在刘翠花枯瘦的手腕上,那皮肤干裂如枯树皮,触感粗糙而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灰。

  脉搏微弱却执拗地跳动,带着一种固定频率的震动——不是寻常的哆嗦,而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用尽最后力气扑扇着翅膀,翅膀拍打空气的节奏,竟与我童年记忆中的摩斯密码完全吻合。

  阿九被那台冰柜里的假心跳骗了过去,以为这只是具死而复生的空壳。

  可我知道,不是的。

  刘翠花回来了,带着满身的谜团和恐惧,被锁在了一具无法言语的躯壳里。

  我蹲下身,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泥土、陈腐汗渍和淡淡铁锈味的气息,像是从坟土中爬出后未曾洗净的残痕。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她蜷缩的右手,那是我和她小时候拉过勾的手。

  指甲因剧烈挣扎而劈裂,边缘泛着病态的白色,缝隙里嵌着些比沙粒更细的暗红色颗粒。

  它们干涸、暗沉,像陈年的血迹,却又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冰冷,指尖轻触时竟有种金属般的滞涩感。

  就在我凝视那颗粒的瞬间,脑海中一股冰冷的数据流不受控制地涌入——是我的“金手指”被动触发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赵婆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她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

  档案记忆如幻灯片般闪过:蜂蜡七成、朱砂两成、骨灰一成。

  这配方不是用来照明或祭祀的,它有一个专门的名称,“模型入库见证仪式”专用烛。

  掌心瞬间沁出冷汗,黏腻地贴着怀表的黄铜外壳。

  见证仪式……刘翠花就是那个活着的“证物”。

  可一个不会说话的证物,要如何指证那些看不见的罪恶?

  “老K的人已经在坟场周边布下了红外绊线,现在去教室等于自投罗网。”顾昭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而压抑,像一块石头投进深井,余音在耳道里嗡嗡回荡。

  他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身影被拉得细长,投在地面的影子如同一道沉默的封印。

  我没有理会他,我的全部心神都被刘翠花指尖的颤抖攫取。

  那频率,那节拍……一下、停顿、再一下……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是童年时在废弃教室里发明的游戏,用来在老师眼皮底下说悄悄话的摩斯密码。

  这个频率,代表着三个字——“我害怕”。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迟疑和绝望。

  我立刻环顾四周,寻找能发出清脆声响的东西。

  目光最终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洞里,那里塞着一团旧棉絮,是李聋子藏东西的地方。

  我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李聋子那只老掉牙的旧怀表。

  黄铜表链已经磨得失去了光泽,但分量十足,握在掌中沉甸甸的,像是攥着一段凝固的时间。

  我将怀表握在掌心,用表链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背,复刻出我们童年时的约定节奏。

  嗒,嗒嗒,嗒……“别怕,我在。”

  躺在床上的刘翠花身体猛地一颤,那双原本涣散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灵魂深处被唤醒。

  她的手指不再是无意识地颤抖,而是僵硬地、痉挛地在床单上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

  三短一长。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血液在耳道里奔涌如潮。

  这个信号的意思是:“看见了”。

  她真的看见了!她记得那个晚上的事!

  我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和激动,深吸一口气,空气带着尘埃的颗粒刮过喉咙,刺得生疼。

  用表链继续敲出下一个问题:“谁……带你……去的?”

  这一次,刘翠hua没有回应。

  她的手指彻底僵住,眼神再次涣散开来,但嘴角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开,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像是在表演一出无声的尖叫。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风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每一声都像从肺腑深处挤出的血沫。

  一只手突然用力按住了我的肩膀,是顾昭亭。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身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停下!她现在不是在回忆,她是在重历创伤!你再问下去,她的精神会彻底崩溃。”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我看着刘翠花痛苦的样子,心中一阵后怕。

  我太急了,我差点亲手把她推下悬崖。

  就在这时,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

  李聋子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他手里紧紧攥着半截蜡烛头,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小块,上面还沾着些灰尘和布料的纤维,指尖蹭过烛体时留下几道油污的痕迹。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把蜡烛头递给我,然后指了指刘翠花,又指了指她的旧衣口袋,最后,他做了一个点燃蜡烛,然后将蜡油一滴滴滴在门槛上的动作,嘴里还模仿着蜡油滴落的声音,“啪、啪、啪”,同时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那滴落的不是蜡油,而是血。

  赵婆子……每晚子时点灯……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串联起来了。

  我想起陈金花之前闲聊时无意中提过的一句话,她说很多年前,那个上吊自杀的林氏女教师的房间里,也总是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甜中带腥,还夹杂着一丝焦糊,像是蜂蜜烧过了头,又像某种仪式燃烧后的残烬,在鼻腔里留下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我将那半截蜡烛头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塞进一个信封,递给顾昭亭。

  “送去阿毛妈的杂货铺,让她闻闻。她家祖孙三代都在镇上卖蜡烛,一闻就能知道里面的配方。”

  顾昭亭接过信封,眉头紧锁:“你还是打算带她回去?”

  我看着床上仍在轻微抽搐的刘翠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逻辑和线索固然重要,但此刻,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她身上。

  “只有回到那个地方,她的身体才会记起一切。记忆可以被封锁,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不会。”

  深夜,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整个坟场都笼罩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我和顾昭亭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刘翠花,李聋子则像只灵猫一样走在最前面,为我们探路。

  废弃小学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黑洞洞的窗户是它空洞的眼窝,墙皮剥落处露出砖石的牙龈。

  坟场入口处,一个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是老赵头。

  他看到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烟吸完,然后朝教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最后指了指后窗的位置。

  我心领神会。

  他是在告诉我们,前门有鬼,后窗安全。

  走近了才发现,教室后窗的窗框上,竟然缠着几圈崭新的细铁丝,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毒蛇蜕下的鳞片。

  这不是装饰,是陷阱。

  “我来。”顾昭亭低声说,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钢丝钳,几下就无声地剪断了铁丝,断裂的金属丝垂落时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是某种警报的余响。

  我让李聋子在外面放风,自己则扶着刘翠花,从后窗翻进了那间尘封已久的教室。

  一股混杂着灰尘、霉菌和腐烂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喉咙里泛起一股酸涩的苦味。

  地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脚底传来细微的颗粒摩擦感,像是踩在时间的残渣上。

  教室的正中央,有一块圆形的区域,灰尘异常地薄,地面上留下了长年累月被重物磨损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某种沉重祭坛被搬走后留下的烙印。

  就是这里。

  我扶着刘翠花在教室中央站定,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这里的空气本身就带着刺,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荆棘。

  我再次掏出那只旧怀表,没有去敲击手背,而是蹲下身,用表链轻轻敲击着积灰的地板。

  嗒,嗒嗒,嗒嗒嗒……

  这不是摩斯密码,而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盲猜节奏”的旋律。

  当年,我敲节奏,她闭着眼睛猜歌名,我们能在这里玩上一整个下午。

  清脆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了刘翠花记忆最深处的锁孔。

  突然,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她的双手像疯了一样,开始疯狂地抓挠着地面。

  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指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仿佛皮肉正被一点点剥离。

  很快,她的指甲就崩裂了,鲜血混着灰尘,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又像是在遵循某种本能的指引。

  最终,那些血与灰的痕迹,汇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字。

  ——门。

  我的大脑轰然炸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颅内穿刺。

  就在那个夜晚,许明远带我去看的那个所谓的“模型陈列室”,那扇厚重的铁门上,就刻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纹!

  我正想抓住她的手追问,太阳穴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紧接着,一幅不属于我的画面强行闯入我的脑海:

  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刘翠花被几只粗壮的手臂死死按在一张冰冷的铁椅子上,金属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骨髓。

  赵婆子站在她面前,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经文,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地底爬出的虫鸣。

  然后,她举起一根燃烧着的、散发着甜腥味的蜡烛,将一滴滚烫的蜡油,狠狠地滴在了刘翠花的手背上。

  “滋啦——”

  那灼烧皮肉的声音,那撕心裂肺却无法喊出的惨叫,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在我耳边响起,耳膜震颤,连呼吸都凝滞了。

  这不是我的记忆,这更像是一种……一种残留在这里的、强烈到足以扭曲时空的情绪影像!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被冷汗浸透,衣服紧贴在背上,湿冷如尸布。

  理智告诉我必须稳住,但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顾昭亭短促而急迫的低喝:“有人来了!”

  我猛地回头,只见窗外,一道细微的红光无声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那是红外警报被触发的信号。

  我们像被关进笼子里的老鼠,被锁定了。

  而跪在我面前的刘翠花,对此毫无察觉。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指尖的鲜血滴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那个“门”字的旁边,又划出了一个新的字。

  ——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