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功过谁人评-《衍天道纪》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将牧云从深沉的黑暗之中艰难地拉扯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阴森破败的义庄,而是熟悉的、简陋的柴房屋顶。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自己身上清理过后依旧残留的血腥气。

  我没死?这是……回来了?

  他试图移动一下身体,顿时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口和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体内真气空空荡荡,经脉也多有损伤,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困难。

  “道友!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牧云艰难地侧过头,只见圆智正盘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简易床铺上,脸色依旧苍白,僧衣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正关切地望着他。那个被救下的男童躺在他身旁,盖着干净的布衾,呼吸平稳,似乎仍在昏睡。

  “师兄……我们……怎么回来的?”牧云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是陈锋施主和玄黓前辈。”圆智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感激,“那日义庄爆炸后不久,他们便循着动静赶到了。当时你我皆昏迷不醒,义庄已彻底坍塌,被邪气污染,几乎化为废墟。是他们将我们救出,并暂时封禁了那片区域。”

  陈锋师兄和玄黓师叔?他们竟及时赶到了?牧云心中稍安,看来自己昏迷前隐约看到的身影并非幻觉。

  “那邪教教主……”牧云最关心这个问题。

  圆智神色一凝,摇了摇头:“爆炸中心邪气与怨气纠缠爆发,威力极大,几无完物。现场只找到一些黑袍碎片和那摄魂铃的残骸,并未发现那教主的完整尸身。要么已灰飞烟灭,要么……便是用了什么秘法金蝉脱壳了。”

  牧云闻言,心头不由得一沉。一个金丹期的邪修首领,若真让其逃脱,后患无穷。但当时那种情况,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宗门……可知此事?”牧云又问。

  圆智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戒律堂的人次日便介入调查了。我和陈锋施主已将大致经过禀明,只是……”他顿了顿,看向牧云,“只是关于道友功法特异之处,以及最后那……融合佛道之力镇压邪魔的情形,我等皆含糊带过,只说道友功法虽奇,却心向正道,在此战中功不可没。但戒律堂那边,尤其是那位钱长老,似乎并不满意,坚持要亲自询问道友细节。”

  果然来了。牧云心中冷笑。钱永年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压自己的机会。

  正说话间,柴屋那简陋的木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三名身着戒律堂服饰、面色冷峻的弟子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赫然是赵虎!

  他此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怨毒,目光如同毒蛇般盯在牧云身上。

  “牧云!你已苏醒,正好!奉钱长老令,带你去戒律堂问话!关于你修炼邪功、勾结妖僧、擅闯禁地、致使同门重伤、以及疑似与邪修余孽有染一事,需你一一交代清楚!”赵虎声音尖厉,语气咄咄逼人,一顶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

  圆智闻言,顿时怒目而视:“阿弥陀佛!尔等岂可血口喷人!若非牧道友舍生忘死,拼死一战,那邪修巢穴岂能被捣毁?我等早已命丧黄泉!何来勾结邪修之说?!”

  赵虎嗤笑一声,轻蔑地扫了圆智一眼:“妖僧闭嘴!你一个外来和尚,与我青云宗罪徒搅在一起,本身就可疑!有何资格在此喧哗?拿下!”

  他身后两名炼气五层的戒律堂弟子立刻上前,就要动手拿人!

  牧云眼神冰冷,强行压下伤势,挣扎着坐起身,冷冷地看着赵虎:“赵师兄,好大的威风。你说我修炼邪功,可有证据?你说我勾结邪修,又有何凭据?仅凭你红口白牙,便可定罪么?”

  “证据?你那诡异真气就是证据!至于凭据?哼,到了戒律堂,自然有你交代的时候!”赵虎狞笑,“你若识相,就乖乖跟我们走,否则,休怪师兄我执行门规,手段不好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戒律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威风了?不经核实,便可随意拿人问罪了?”

  话音未落,玄黓师叔那邋遢的身影便歪歪扭扭地靠在门框上,手里依旧拎着那个朱红酒葫芦,睡眼惺忪,仿佛刚被吵醒。

  赵虎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见过玄黓师叔。弟子也是奉命行事,钱长老他……”

  “钱永年那边,我自会去说。”玄黓师叔不耐烦地打断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牧云和圆智,尤其在牧云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散模样,“这两个小子,是我让人救回来的。事情缘由,我已知晓。捣毁邪窟,诛杀首恶,救回幸存者,此乃大功一件。至于功法……”

  他打了个酒嗝,慢悠悠地道:“功法特异些怎么了?天下道法万千,各有缘法。只要心向正道,斩妖除魔,便是好功法。难道非要修炼你们戒律堂那几本破书,才算正道?”

  赵虎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顶撞玄黓师叔,只能硬着头皮道:“师叔明鉴,并非弟子刻意刁难,只是牧云功法实在可疑,钱长老也是为宗门安危着想……”

  “宗门安危?”玄黓师叔嗤笑一声,“我看是有些人心里有鬼吧?回去告诉钱永年,人,我玄黓保了。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来找我。滚吧。”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般。

  赵虎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玄黓师叔虽然看似不管事,整天醉醺醺的,但其辈分极高,据说连掌门都要让他三分,更是掌管经阁,身份特殊,绝非他一个外门弟子能招惹的。

  “是……弟子告退!”赵虎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牧云一眼,带着两名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屋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圆智松了口气,连忙向玄黓师叔合十行礼:“多谢前辈出手解围。”

  牧云也挣扎着想行礼道谢。

  “省点力气吧。”玄黓师叔摆摆手,走到牧云床边,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啧啧称奇:“小子,命挺硬啊……那种爆炸都炸不死你?而且……”

  他忽然伸出手指,快如闪电地在牧云手腕上一搭。

  牧云只觉一股温和却深不可测的真元瞬间流入体内,流转一圈后又迅速退出。

  玄黓师叔眼中讶色更浓,甚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古怪,当真古怪……经脉受损如此之重,真气耗尽,按理说根基必损……但你这道基,非但无损,反而……反而更加圆融了几分?尤其是经脉韧性,远超同阶……你小子,到底练的什么玩意儿?”

  牧云心中一惊,没想到玄黓师叔眼力如此毒辣!

  这恐怕是《混沌衍一诀》在生死关头自主护主,以及最后那股融合力量带来的好处,虽然重伤,却也在破而后立,只是这过程凶险万分,不足为外人道。

  他只能含糊道:“弟子也不知,或许是……运气好吧。”

  玄黓师叔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追问,只是嘟囔了一句:“运气好?嘿……这运气,倒是逆天了……”

  他灌了口酒,又道:“不过你小子这次惹的麻烦也不小。钱永年那厮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那逃走的邪修头子,若真没死,也是个天大后患。”

  “弟子明白。”牧云神色凝重。

  “明白就好。近期老实点,好好养伤。经阁那边,我给你批个条子,允你伤好后去二层看看,多学点保命的东西,别整天瞎琢磨些危险的玩意儿。”玄黓师叔说着,丢给牧云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黓”字。

  经阁二层!牧云心中一震!那可是存放筑基期功法、法术以及更多高深典籍的地方!寻常外门弟子根本无缘踏入!这份奖励,不可谓不重!

  “多谢师叔!”牧云郑重接过木牌。

  “别谢太早。”玄黓师叔哼了一声,“去得了二层,也得有命学才行。宗门这边,我给你挡着,但外面的麻烦,还得你自己解决。”

  说完,他不再多留,晃着酒葫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又溜达着走了。

  有了玄黓师叔的介入和担保,戒律堂果然暂时没了动静。牧云和圆智得以在柴山安心养伤。

  数日后,宗门对外公布了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

  公告中肯定了牧云与圆智(被称为“某位佛门友人”)发现并捣毁邪窟、救回幸存者的功劳,赐下丹药、灵石作为奖赏。

  但对于邪修的具体身份、目的,以及牧云功法等细节,皆语焉不详,只以“一伙流窜邪修”含糊带过。对于那可能逃脱的教主,更是只字未提。

  显然,宗门高层有意控制了消息的传播,避免引起恐慌,也似乎不想深入追究某些可能牵扯更广的事情。

  这份公告,功过模糊,褒贬不明。

  牧云看着送来的奖励——一些品质不错的疗伤丹药和一百块下品灵石,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清明。

  宗门并非铁板一块,各有算计。自己能得此结果,已是玄黓师叔尽力周旋、加之确实立下功劳的最好情况。想要真正的安宁与公正,终究还需自身足够强大。

  他将奖励分了一半给圆智,圆智起初坚决推辞,在牧云坚持下才收下,言道皆用于救治那男童。

  又过了十余日,在丹药和自身功法的神奇效果下,两人伤势恢复了七七八八。

  这一日,圆智前来辞行。

  “道友,小僧需护送这孩子返回金刚寺,唯有寺中长老出手,方能彻底根治其魂魄之伤。此番历练,波折甚多,能结识道友,实乃幸事。”圆智神色诚恳,递过一枚小小的金色佛牌,“此乃小僧信物,他日道友若有所需,或途径西域,可凭此物来金刚寺寻我。”

  牧云接过佛牌,入手温润,知道这是对方一片心意,郑重收下:“师兄一路保重。日后有缘,必将再见。”

  圆智合十一礼,又对牧云道:“道友功法虽奇,却暗含至理,心性更是坚毅正直。然前路艰险,万望谨慎。若遇佛法疑难,亦可来信探讨。”

  说罢,他便抱起那依旧昏睡的男童,化作一道金光,远遁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

  送走圆智,柴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牧云独立山巅,望着云卷云舒,手中摩挲着那枚玄黓师叔给的木牌和圆智赠的佛牌。

  经阁二层……更广阔的世界……即将向他打开。

  而暗处的敌人,宗内的倾轧,也从未远离。

  功过谁人评,前路我自行。

  他转身,朝着经阁的方向,迈步而去。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