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鬼村配阴亲-《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新郎》 桥仙劫。

  江南梅雨季,德州李村的喜棚,被灯笼照得通红。

  新郎赵铁柱,穿着簇新的青布衫,被同族兄弟灌酒,满脸通红。

  酒桌上,好不容易脱身,却见新娘赵氏,正提着红裙往宅后走去。

  “娘子?”赵铁柱踉跄着跟上。

  赵氏头也不回,穿过竹林,直奔溪边小桥。

  溪水在月下泛着冷光,新娘的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雪白的后颈。

  那本该贴着金箔的地方,竟有道暗红色的胎记。

  赵铁柱心中一凛。

  婚前见过赵氏一面,记得她后颈光洁如玉。

  正要开口,却见赵氏忽然转身,食指朝他勾了勾,嘴角扬起抹诡异的笑。

  他鬼使神差地跟上,踩过木板桥时,桥下传来“哗啦”水声。

  行数里,前方忽现村落。

  赵氏在一座青瓦屋前停下,用银簪叩门。

  开门的女僮面色青白,见到赵氏立刻福了福身:“小姐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都念着您呢。”

  堂屋里烛火昏黄,正中央端坐着一对中年夫妇,身着华服,却面无血色。

  “女婿来了?”

  老爷抬手示意上座,赵铁柱这才发现,两人袖口,绣着的不是喜花,竟是惨白的纸幡。

  “小女娇惯,劳你迁就。”夫人端来茶盏,赵铁柱刚要接过,忽见茶水里漂着片枯叶。

  “住些日子再走,啊。”

  夫人嘴角咧开,露出过于整齐的白牙,赵铁柱浑身发寒。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那里藏着母亲给的护身符,此刻正发烫。

  喜棚里闹到五更,亲友才发现新郎失踪。

  新娘赵氏独坐喜床,红盖头下传出闷闷的哭声:“奴家一睁眼,郎君便不见了……”

  赵家父母连夜赶来,与李家二老,在村口吵得不可开交。

  “定是你家藏了我儿!”李父抄起扁担,却被乡邻拦下。

  正当众人推搡时,村西头的王婆忽然尖叫:“桥、桥上有血!”

  众人举着火把赶到溪边,只见小桥栏杆上,挂着半片新娘的红裙,桥下浮着团白色。

  那团白色,竟是赵铁柱的里衣,胸口染着暗红血迹,像是被利爪抓破。

  李母当场晕死过去,赵父却眯起眼,盯着赵氏煞白的脸。

  转眼半年过去,赵家以“女婿亡故”为由,要求赵氏改嫁。

  李父拄着拐杖上门理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儿说不定还活着呢!”

  赵父冷笑:“等你找到尸体,我女儿都要生二胎了!”

  两家闹到县衙,孙公一拍惊堂木:“都给我消停点!”

  他翻阅卷宗,目光停在“桥下血衣”四字上,忽然问赵氏:“你新婚夜可见过新郎?”

  赵氏浑身发抖,半日挤出句:“没……没见着。”

  “怪哉。”孙公捋着胡子,“这样吧,再等三年。

  若三年后仍无音信,赵家可自行改嫁。”

  赵父还要争辩,却被孙公瞪了回去:“再闹,就都给我蹲大牢!”

  赵铁柱在赵家度日如年。

  每日晨起,都见岳父岳母在院子里“晒衣服”。

  那是些绣着寿字的青衫,在风里飘得像招魂幡。

  赵氏倒是温柔,每日亲自给他梳头。

  可当他提出回家时,她总是笑盈盈地说:“再等等,等父亲寻到好时辰。”

  这日午后,赵家忽然大乱。

  岳父冲进他的屋子,一改往日的和蔼:“赶紧收拾东西,你娘快不行了!”

  赵铁柱惊问缘由,却被岳母推进门:“别问了,路上说!”

  出了门,赵铁柱回头望去,只见赵家楼阁瞬间消失。

  眼前只剩座破败的孤坟,坟头的纸幡,正是岳父常穿的那件青衫。

  赵氏站在坟前,红裙褪去,露出里面的白色殓衣,嘴角还挂着笑:“铁柱,我等了你五百年了……”

  赵铁柱连滚带爬跑回村,抱着爹娘痛哭流涕。

  李父立刻拉着他,去县衙击鼓。

  孙公听完始末,拍案而起:“果然是鬼婚!”

  衙役押着赵父上堂,孙公掷出张地契:“你女儿的墓,就在李家老宅后三里!

  说,为何用邪术勾魂?”

  赵父浑身瘫软,道出实情:原来赵氏十五岁夭折,赵父请术士做了鬼媒。

  术士算出赵铁柱生辰八字,与女儿相合,便设计让“鬼新娘”勾他入坟,完成阴婚。

  “大人救命啊!”赵父磕头如捣蒜,“那术士说,只要过了半年,赵铁柱就会心甘情愿做鬼婿!”

  孙公冷笑:“幸好他福大命大。来人,去挖开赵氏坟墓!”

  众人赶到坟前,却见棺木空空如也,只剩件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

  王婆忽然指着远处尖叫:“快看!”

  只见赵氏的身影,在竹林里一闪而过,手里抱着个刚足月的婴儿。

  “她、她成了血魅!”术士颤抖着跪下,“当年我贪财,用活婴给她续命,如今……”

  话未说完,便被一股阴风卷得口吐白沫。

  孙公握紧腰间的斩邪剑,对着竹林大喝:“赵氏!你生前苦命,死后何必要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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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深处传来幽幽哭声:“我好冷……好饿……”

  赵铁柱想起半年来赵氏的温柔,心下一软,竟不顾劝阻冲进竹林。

  只见赵氏蜷缩在老槐树下,怀中婴儿已化作白骨,她抬起头,脸上爬满青紫色的血管。

  “铁柱,你娶了我吧……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赵铁柱望着赵氏溃烂的脸,想起新婚夜,她盖着红盖头的模样。

  那时她的手那么软,递茶时还不小心烫了自己。

  “对不起……”他掏出怀里的护身符,那是母亲用经血绣的观音像,“我不能跟你走。”

  赵氏发出尖利的惨叫,指甲瞬间长到尺余。

  孙公挥剑斩来,却被她挥手震飞。

  赵铁柱趁乱,将护身符按在她眉心,只见金光闪过,赵氏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无数萤火虫飞向夜空。

  “谢谢……”最后一缕青烟中,传来她微弱的道谢。

  赵铁柱瘫坐在地,看见老槐树根系间,埋着数十具婴儿骸骨,最小的还不足月。

  孙公长叹一声:“造孽啊……”

  赵家因“阴婚害命”被抄家,赵父充军边疆。

  赵铁柱与真赵氏成了亲,新娘后颈,果然光洁如玉。

  雨季来临,他总会看见溪边有萤火虫飞舞,便知道是那个“她”来瞧他了。

  孙公将此案记入县志,末了批注:“世间最恶,莫过人心。鬼尚可渡,贪不可救。”

  后来有人路过那座小桥,还能听见隐隐的啜泣声,却再未见红衣女子的身影。

  而赵铁柱的儿子满月那日,家里忽然飞进只萤火虫,停在婴儿眉心,化作枚淡淡的红痣。

  赵氏欲言又止,赵铁柱却轻轻摇头:“这是她留给世间的最后一点温柔。”

  窗外,梅雨依旧。

  小桥边,从此多了座小小的衣冠冢。

  每逢清明,总有人来添把新土,烧些纸衣。

  村里的老人说,那是赵铁柱家的“鬼亲戚”,只要心善,鬼也会护佑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