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软暴力抵抗-《大明执政官》

  月港的春天,本该是海风温润,渔歌唱晚的时节。

  可当文贵的官船缓缓驶入这片被群山环抱的港湾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

  码头上人影稀疏,只有几条破旧的渔船随波摇晃,更大的海船不见踪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戒备与审视。

  没有想象中的万民跪迎,也没有地方官员热情的接风宴。

  前来码头迎接的,只有漳州府一名面无表情的通判,以及寥寥数名胥吏,态度恭敬却疏离。

  “文部堂,”那通判拱手行礼,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府尊大人偶感风寒,不便亲迎,特命下官在此恭候。衙署已按朝廷文书稍作整理,请部堂移步。”

  文贵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他已然花白的鬓角,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即将成为大明新政试验场的土地。

  他看到了远处山坳间若隐若现的豪强坞堡,看到了码头工人躲闪的眼神,更看到了这表面平静下涌动的暗流。

  “有劳。”文贵淡淡回了一句,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深知,在这远离京师的东南一隅,朝廷二品大员、漕运总督兼市舶司提举的头衔,未必比得上地方上一句隐秘的吩咐。

  入驻临时充作市舶司衙门的旧海防公所,文贵立刻感受到了无形的掣肘。

  衙署破败,器用不全,原先承诺拨付的巡海船只、兵卒迟迟不见踪影。地方官府的态度暧昧,凡事皆以“需详加斟酌”、“恐引民变”为由推诿。

  “他们这是想用软刀子,把咱们耗死在这里!”随行的幕僚愤愤不平。

  文贵坐在掉漆的公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他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冷笑:“意料之中。开海触动的,是盘踞此地数十上百年的利益网。他们不敢明着对抗圣旨,便用这等阴私手段。也好,且看他们还有何手段。”

  他并未急于发布告示,而是换上一身便服,带着几名精干护卫,如同寻常客商般,悄然没入月港的街巷市井。

  他要亲眼看,亲耳听,摸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与此同时,顾云卿与王良也先后抵达。

  顾云卿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青袍,如同幽灵般住进了一家临海的客栈,白日里或垂钓,或闲逛,夜晚则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记录着港口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他已发现,几股不同的势力,正暗中窥伺着市舶司衙门的一举一动。

  王良则一头扎进了临时账房。

  面对地方账房送来的一堆堆混乱不堪、充斥着隐语和缺漏的旧账册,他没有抱怨,只是沉默地带着他那两个年轻学生,点起油灯,用陛下亲授的“天竺数字”和新式表格,开始一点点地重新整理、核算。他知道,清晰的账目,是未来掌控税收、堵住贪腐的第一道闸门。

  数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将这表面的平静彻底撕破。

  王良带着两名学生,前往港口查验几艘刚刚靠岸、疑似走私的商船货物。地方衙役陪同,却态度消极。

  就在王良依据新式计量法要求重新丈量船货时,一群手持棍棒、面色凶狠的汉子围了上来。

  “哪里来的阉奴,也敢在月港指手画脚!”为首一个疤脸汉子狞笑着,“这里的规矩,还轮不到你们来改!”

  衙役们面面相觑,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王良面色一白,他终究是个内官,何曾直面过这等阵仗?但他想起陛下的信任,想起自己肩负的职责,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竟强行稳住了心神,厉声道:“我乃朝廷钦派市舶司官员!依《大明律》,阻挠公务者,杖八十,徒三千里!尔等要造反不成?!”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尖锐,却异常清晰地在码头上空回荡。

  疤脸汉子啐了一口,抡起棍棒就要上前。就在此时,一道青影如鬼魅般闪入人群。

  只听“咔嚓”几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疤脸汉子和他身旁几个同伙已然抱着扭曲的手臂倒在地上。

  顾云卿不知何时出现在王良身前,手中并无兵刃,只是负手而立,冷冷地扫视着剩余那些被吓住的打手。

  “锦衣卫办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再有妄动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锦衣卫”三个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让场面死寂。那些打手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退散开去,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王良看着顾云卿挺拔而冰冷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消息很快传到文贵耳中。

  他正在与漳州知府进行又一次毫无结果的扯皮。闻讯后,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响。

  “好!好的很!”文贵不怒反笑,眼中精光爆射,“正愁找不到由头立威,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知府,大步走出厅堂,对等候的亲随厉声下令:

  “传我令!即刻封锁港口!所有船只,许进不许出!”

  “调集我们随行的护卫,接管码头巡防!”

  “请顾经历,将那伙狂徒及其幕后主使,给本官揪出来!死活不论!”

  “着王待诏,依据新制,对所有泊港商船货品,重新登记核税!敢有隐匿者,船货充公,人犯羁押!”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瞬间打破了月港虚伪的宁静。

  惊澜,已起于这东南一隅的港湾。

  文贵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但他和他的同僚们,已无路可退!

  唯有以雷霆之势,在这惊涛骇浪中,劈开一条属于帝国新政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