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周遇吉的手腕-《大明执政官》

  腊月里难得的暖阳,却化不开京西新军营区上空弥漫的肃杀之气。

  校场上,“勇字战兵营”的操练已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汗水浸透了士卒们崭新的靛蓝戎服,在尘土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周遇吉按刀立于将台,身姿如松。

  他年轻的面庞上已脱去了初入京营时的些许稚嫩与紧绷,多了几分经手具体事务后沉淀下来的冷硬。

  阳光照在他腰间制式军刀的刀柄上,那里有一道不甚起眼的旧划痕,他的指节正无意识地在其上反复摩挲。

  “停!”他猛地抬手,喝声如同冻土开裂,瞬间令喧闹的校场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周遇吉缓步走下将台,靴子踩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一个刚刚进行完小队突进演练的方阵前,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王贵出列!”

  一名身材敦实的士卒应声踏前一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亢奋。

  “你,刚才冲锋时,比右侧的李栓快了半步,打乱了整个小队锋矢阵型。若在实战,你突前这半步,就是敌人弓弩的活靶子,还会连带身后兄弟一起暴露!”周遇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王贵脸色一白,梗着脖子辩解道:“参将大人,俺…俺是想快点撕开口子…”

  “你想?”周遇吉打断他,眼神锐利,“战场上,没有‘你想’!只有军令和协同!全队因你一人之‘想’,演练成绩降一等!今晚,你们小队加练夜巡警戒,王贵,负重二十斤,绕校场跑二十圈!”

  没有咆哮,没有辱骂,只有冰冷的规则和不容置疑的惩罚。

  王贵不敢再言,懊恼地垂下头。整个方阵的士卒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周遇吉的眼神里,敬畏又深了一层。

  处理完这边,周遇吉转向火铳队。装填、瞄准、击发…流程看似无误。他却在一个名叫赵老三的老兵面前停下。

  “你的火绳,比标准短了半寸。”周遇吉淡淡道。

  赵老三浑身一颤,强笑道:“大人明鉴,短一点,击发快…”

  “快?”周遇吉猛地伸手,夺过他那杆火铳,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仔细检查铳管,“铳膛清理不及,有残渣。你用短火绳,是怕引火延迟暴露你清膛不净吧?若临阵炸膛,你是快着去投胎吗?!”

  赵老三噗通跪地,面如土色。

  “火铳队队正刘坤,监管不力,鞭十!赵老三,鞭二十,革除火铳队,调入辅兵营!”周遇吉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记住!在勇字营,一丝一毫的取巧,都是在拿自己和你身边兄弟的命开玩笑!”

  他的严苛近乎不近人情,却也像一把重锤,将“协同”、“纪律”、“务实”这些概念,狠狠砸进这群原本散漫的京营兵油子的骨子里。

  校场上,除了口令和脚步声,再无人敢喧哗。

  傍晚,操练结束的号角吹响。周遇吉没有立刻回自己的营房,而是像往常一样,先去了马厩。

  他那匹名为“黑云”的战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他拿起刷子,默默地、极其细致地开始为“黑云”刷洗皮毛。这是他一天中唯一完全放松的时刻,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劳作中缓缓松弛。

  只有在这时,他脸上属于青年人的些许疲惫才会悄然浮现。

  “参将,今日是否…太过严厉了些?”副将孙铁柱(原教导队骨干,周遇吉心腹)跟了过来,低声问道,“下面有些怨言,说您不念旧情…”

  周遇吉刷马的动作不停,头也不抬:“旧情?英国公将这支新军交予我,陛下在看着,边关的杨总督也在看着。我要的是一支能打仗的兵,不是一团和气的江湖兄弟。怨言?等他们能在战场上活着回来,自然会明白。”

  孙铁柱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京营关系盘根错节,那个赵老三,听说和五军都督府的一位断事官沾亲…”

  周遇吉终于停下动作,看向孙铁柱,年轻的眼眸里是与其年龄不符的冷静:“孙大哥,还记得我们在宣府外遭遇鞑子游骑那次吗?就因为一个哨探的情报慢了半刻,我们死了三个弟兄。若是我们自己人里面再出纰漏…”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沉重说明了一切。“在这里,人情大不过军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跑来,面色凝重:“参将,不好了!第三队和第五队的人在西边草料场打起来了,动了拳脚,见血了!”

  周遇吉眼神一厉,将马刷扔给孙铁柱:“走!”

  一场因琐事引发的斗殴,背后是新旧人员磨合必然出现的阵痛。

  他知道,光靠校场上的严训还不够,真正凝聚军心,消除隔阂,需要更多的手段,也需要他展现出超越单纯“严厉”的一面。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正是对他能力和气度的又一次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