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仓场黑幕-《大明执政官》

  通州,漕运终点,大明粮仓。

  文贵站在通惠河畔,望着河面上舳舻相接的漕船,眼神锐利如鹰。

  他赴任已半月,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摸清了通州仓场的几处致命命门。

  “部堂,”一名身着青衣、面容精干的幕僚悄步近前,低声道,“西仓大使吴靖,昨夜其管家秘密会见了一个京城来的绸缎商,在城南的‘醉仙楼’包厢待了半个时辰。我们的人扮作跑堂,隐约听到‘账册’、‘烧掉’、‘打点’等词。”

  文贵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带来的这些幕僚,多是他在宣府时网罗的刑名、钱谷高手,甚至有几个精通江湖门道,用于此刻正是得心应手。

  “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孙淼那边呢?”文贵问道,声音低沉。

  “孙主事表面一切如常,但三日前,其妻舅名下的银楼,突然存入一笔五千两的银子,来源不明。送银子的,是南城骡马市的一个牙人,经查,那牙人与宫中内官监采买太监杜茂的干儿子过往甚密。”

  内官监!文贵眼中寒光一闪。果然牵扯到宫里的人了。

  内官监负责宫中部分物资采买,与通州仓场确有交集,若他们勾结仓场官吏,以次充好,虚报价格,甚至盗卖宫中之物,都是极好的牟利途径。

  “锦衣卫和司礼监的人有什么动静?”文贵再问。皇帝派了这两路人马来,既是协助,也是监视,他心知肚明。

  “司礼监派来的随堂太监李顺,每日只是例行巡查仓场供奉宫中的米粮、炭薪等物,记录在案,并无异常举动。锦衣卫的人则行踪更隐秘,我们的人发现他们在暗中接触几个仓场的老书办,似乎在询问往年旧账。”

  文贵沉吟。司礼监按兵不动,是还没找到切入点和需要保护的人?还是等待时机?锦衣卫则显然在按照自己的线索追查。

  这种多头调查,效率或许更高,但也更容易打草惊蛇,或者因沟通不畅而彼此干扰。

  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让我们的人,把吴靖管家与绸缎商会面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锦衣卫的人知道。”文贵下令,“另外,想办法拿到吴靖最近半年的私人账本,不要原件,抄录即可,务必小心,不能让他察觉。”

  “是!”幕僚领命而去。

  文贵转身,望向不远处巍峨的仓廒群。在阳光照射下,那些巨大的仓廒投下沉重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的秘密。

  他知道,吴靖不过是个小角色,真正的大家伙还藏在后面。但撬开吴靖的嘴,是打开整个通州仓场黑幕的第一把钥匙。

  当夜,通州西仓大使吴靖的宅邸。

  吴靖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他年约四旬,身材微胖,原本红润的面庞此刻却有些苍白。

  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他心惊肉跳,文贵这个“酷吏”来了通州,虽然还没动他,但那无形的压力让他寝食难安。

  上面的人让他稳住,销毁一些旧账册,但他总觉得不安。

  “老爷,不好了!”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刚…刚得到消息,锦衣卫的人…好像在查城南醉仙楼!还…还问起了前日那个绸缎商!”

  吴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锦衣卫!他们怎么会注意到醉仙楼?难道…

  他猛地想起今日下午,仓场一个新来的书办似乎无意间问起他去岁一批陈粮的处理情况,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书办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莫非是文贵或者锦衣卫安插的眼线?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一旦败露,就是抄家流放的重罪!

  上面的人或许能保住自己,但关键时刻,他这样的小角色,很可能就是被推出去顶罪的弃子!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吴靖猛地转头,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冲到窗边,外面夜色深沉,空无一人,只有书房的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

  吴靖颤抖着手拿起册子,翻开一看,顿时魂飞魄散!那上面密密麻麻,竟然是他近半年来私下记录的一些见不得光的收支!虽然只是部分抄录,但关键的时间、人物、数额,赫然在目!

  这不是他藏在家中的原本!是谁?是谁抄录了这个?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他的窗台上?

  是警告?还是…最后通牒?

  吴靖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看着那本仿佛烫手山芋般的册子,又想到锦衣卫可能在调查醉仙楼,想到文贵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绝望感,瞬间将他淹没。

  这一夜,通州仓场大使吴靖书房里的灯,亮到了天明。

  而与此同时,在通州驿馆内,司礼监随堂太监李顺,也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西仓吴,与内官监杜,有巨利往来。账册或存于吴宅书房暗格。”

  李顺看着这封信,眯起了眼睛,指尖轻轻捻动着信纸,若有所思。

  通州的夜,暗流涌动。文贵、锦衣卫、司礼监,三股势力如同三把无形的利剑,从不同方向,刺向仓场黑幕的核心。

  而身处风暴眼的吴靖,已然成了各方角逐的关键。

  一场围绕证据和人的无声较量,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激烈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