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对实务学堂的各方反应-《大明执政官》

  杨廷和那句“老臣领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在退朝后迅速扩散至整个京城官场。

  文渊阁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几位阁僚与闻讯赶来的礼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聚在一处,人人脸上皆是一片阴霾。

  “元辅!此事万万不可啊!”

  礼部侍郎蒋冕性情刚直,此刻更是须发皆张,他几乎是指着杨廷和案头那份空白的章程草案,“科举取士,乃太祖所定,祖宗成法!今日另开实务学堂,他日是否便要废科举?此乃动摇国本,祸乱朝纲之举!吾辈读圣贤书,岂能坐视此等‘以术乱道’之事发生?”他情绪激动,声音在阁内回荡。

  另一位翰林院学士则相对冷静,但语气同样沉痛:“杨公,陛下年轻,或为西南战事所激,急于求才。然我辈身为辅弼,当持正守中,以道事君,岂可一味逢迎?此例一开,天下士子寒心,清流为之蒙尘。杨公一世清名,岂可毁于此事?当联名上奏,力谏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目光灼灼,皆聚焦于杨廷和身上,期待这位首辅能挺身而出,带领他们对抗皇帝的“乱命”。

  杨廷和端坐椅中,双手拢在袖内,指尖冰凉。

  他何尝不知此事凶险?但他更清楚皇帝的决心与手腕。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同僚,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却又异常清醒:

  “诸公之意,老夫岂能不知?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陛下心意之决,尔等今日在平台,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周遇吉之事,已是明证。陛下已非昔日少年,乾纲独断,其志难移。”

  他顿了顿,拿起那份空白的草案,轻轻抖了抖,仿佛在掂量其千钧之重:“陛下将此棘手之事交于老夫,是信任,亦是……枷锁。若我等全力反对,陛下大可另寻他人主持,届时所出章程,恐怕更非你我所愿。届时,非但于事无补,我辈更将尽失圣心,于国于己,有何益处?”

  他这是赤裸裸地点明了现实——反抗无效,只能妥协,并在妥协中争取最大的限制。

  蒋冕闻言,脸色涨红,还要再争:“难道就任由……”

  “非是任由!”

  杨廷和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因由我等来办,方能为其设定边界,套上缰绳!名分、规模、出路、监督,处处皆可做文章。务使其虽存,却难成气候,难以撼动科举根本。此乃‘存体’之法,虽不得已,亦是当下唯一可行之策。”

  他这是在说服同僚,也是在说服自己。将一场颠覆性的改革,扭曲成一次可控的、有限的“试点”。

  就在文渊阁内进行着这场艰难的内部统一时,都察院的怒火已然喷发。以监察御史王鏊为首的数名言官,未能阻止皇帝下旨,便将全部火力对准了具体执行的杨廷和。

  一时间,弹劾杨廷和“逢君之恶”、“曲学阿世”、“坏祖宗法度”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言辞之激烈,指控之严厉,多年未见。王鏊更是在一份奏章中直言:“廷和身为首辅,不能匡正君失,反为虎作伥,其罪尤甚于佞幸!”

  这些奏章自然被梁正留中不发,但舆论的压力,却实实在在地压在了杨廷和的肩上。他每日上朝、入值,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更有幸灾乐祸。

  与此同时,西苑皇家格物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颗粒火药的成功,让鲁胜及其团队士气大振。梁正特旨褒奖,并拨付了更多经费和物料。然而,喜悦很快被新的难题冲淡。

  “大人,此法在小规模试制尚可,一旦扩大,颗粒均匀度便难以控制,烘烤火候稍有不均,便有部分失效,部分过早燃烧之险。”

  一名年轻工匠苦恼地汇报。

  从实验室到规模化、标准化生产,其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鲁胜看着眼前一堆品相不一的火药颗粒,眉头紧锁。

  他知道,陛下在朝堂上正面临巨大压力,急需他们拿出更实在的成果来证明“实务”的价值。

  他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陛下信重,前线期盼,我等没有退路!分组试验,记录每一炉的物料配比、搅拌时间、烘烤温度与时长!便是试上一千次、一万次,也要找到最稳定的流程!”

  格物院的灯火,彻夜不熄。这里的压力,来自技术与时间,纯粹而直接。

  而在坤宁宫,梁正难得有片刻闲暇,与夏皇后对弈。

  “朕听闻,近日外间对朕设立实务学堂,颇有非议。”梁正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说道。

  夏皇后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眼看了看丈夫,见他神色平静,才温言道:“朝堂之事,臣妾本不该置喙。只是……听闻一些命妇入宫请安时,言谈间亦对此事多有不解,担忧其冲击士林,引得人心不稳。”

  梁正闻言,冷笑一声:“不解?他们自然不解。他们只看到自家的子弟需寒窗苦读,却看不到国库空虚,边备松弛,需才孔亟!朕要的,是能做事的人,不是只会空谈道德的夫子!”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决绝,“皇后,堃儿和宁安的教育,你也需上心。经史要读,但这世间万物运行的道理,格物致知的精神,更不可偏废。”

  夏皇后心中凛然,知道丈夫此举意志极为坚定,甚至已开始影响到对下一代培养的规划。她轻轻颔首:“臣妾明白了。”

  棋局终了,梁正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城外沉沉的夜色。

  他知道,杨廷和在承受压力,言官在鼓噪,技术瓶颈有待突破,而更多的人在观望。这场由他亲手掀起的改革风暴,才刚刚开始凝聚力量。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他必须稳住,必须更快地拿出成果,必须在这场全方位的拉扯中,始终掌握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