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另一个我-《当祂们认为你是医生》

  冷汗顺着陈远的脊柱滑落,带来一阵阵战栗。他死死盯着那面恢复平静的华丽落地镜,镜中映出的依旧是他自己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是幻觉吗?因为压力过大产生的精神错觉?

  不!那感觉太真实了!镜中那个“他”的笑容,那勾动的手指,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还有最后消失在阴影回廊中的背影……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冷的真实感!

  “镜之裂隙”……手册上提到的可能通道之一,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似乎还与一个诡异的、镜像中的“自己”产生了关联!

  那个“他”是谁?是镜子的幻觉?是某种依托他形象存在的邪灵?还是……在某种规则下,从他自身分离出去的某种东西?

  “真实的代价,或许是彻底的迷失……”手册上的警告言犹在耳。通过这面镜子进入所谓的“影之回廊”,显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还有一个充满恶意的“另一个自己”可能潜伏其中。

  陈远缓缓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稍微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他不敢再去看那面镜子,生怕里面的影像再次发生异变。

  必须离开这里。院长随时可能回来。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退出静室,轻轻带上门,然后快步离开了院长办公室。直到回到那条相对“正常”的走廊,感受到其他“病患”和护士的存在(尽管它们同样诡异),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那种被另一个“自己”窥视、甚至邀请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萦绕不散。

  接下来的“专家门诊”,陈远表现得心不在焉。他机械地重复着问诊、表演、处理的流程,但目光时不时会飘向走廊深处,警惕着任何反光的表面,担心会再次看到那个诡异的笑容。虎口的“源痕”印记也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镜中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一个“病人”——一个身体不断在固态和液态之间转换、发出咕噜声的粘液怪——因为陈远处理时的疏忽,差点滑落到地上。无瞳护士及时用某种无形的力量将其托住,那双纯粹的黑色“眼睛”看向陈远,虽然没有言语,但陈远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质疑。

  他必须振作起来。在这个地方,任何失误都可能致命。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付完剩下的“病患”。当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透支。

  回到宿舍,他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镜中那一幕。

  “影之回廊”……如果那真的是另一条离开的通道,他是否应该冒险一试?那个镜像的“他”显然不怀好意,但手册也提示了,这是可能的“门”。

  或者,他应该继续寻找“眼之深渊”的线索?收藏室那个守门人……

  想到收藏室和那双白翳的眼睛,他就不寒而栗。

  似乎每一条可能的生路,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怖和未知。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一阵轻微、却有别于无瞳护士那种刻板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陈远警觉地坐起身:“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怯生生的、带着颤抖的女孩声音传来:

  “请……请问……是陈医生吗?”

  女孩?这所医院里,除了艾莉森,还有其他的……人类?或者类人的存在?

  陈远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隔着门板问道:“我是。你有什么事?”

  “我……我听说您能缓解痛苦……”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很难受……求您……帮帮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年轻、脆弱,充满了无助,与医院里其他那些怪诞、扭曲的“病患”截然不同。这反而让陈远更加警惕。在这座诡异的医院里,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物,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但他无法对这样一个听起来如此痛苦的求救声音完全无动于衷。而且,他也想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不合身的病号服,身形瘦弱,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充满了恐惧和痛苦。她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得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陈医生……”少女看到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又不敢,“求您……看看我哥哥……他……他快要不行了……”

  “你哥哥?”陈远没有完全打开门,保持着警惕,“他在哪里?怎么了?”

  “他……他在我们的房间里……”少女泣不成声,“他……他的身体……在消失……”

  身体在消失?

  陈远皱起眉头。这听起来像是某种极其严重的“畸变”。

  “护士呢?你为什么不去找护士?”他问道。

  “找过了……”少女绝望地摇头,“她们……她们说这是‘正常演变’,不予处理……可是……哥哥他好痛苦……我听到别人说,您和别的医生不一样,您能真正地帮助病人……”

  陈远的心沉了下去。无瞳护士所谓的“正常演变”,往往意味着这个“病人”已经被医院系统判定为“无药可救”或者“即将成为废料”,或许很快就会被“清理”,送去收藏室或者地下岩洞。

  看着少女那绝望而恳切的眼神,陈远内心挣扎。他不想多管闲事,尤其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但另一方面,这似乎是一个了解医院另一面、接触那些被“放弃”的病人的机会。而且,少女的“正常”也让他产生了一丝扭曲的好奇——她为什么能在这里保持这种形态?

  “带我去看看吧。”最终,陈远还是做出了决定。他带上那个简陋的医疗包(里面只有绷带、碘伏之类的基础物品),跟着少女走出了房间。

  少女带着他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走的都是一些偏僻、灯光昏暗的路径,似乎有意避开主要的诊疗区和护士巡逻的路线。陈远默默记着路,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终于,他们在一条堆满废弃床单和医疗器材的死胡同尽头,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痛苦喘息声。

  少女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腐烂和某种……虚无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铁架床。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的情况让陈远倒吸一口冷气。

  男子的下半身,从腰部开始,已经变得半透明,并且这种半透明正在如同缓慢的潮水般,向上身蔓延。他的双腿和一部分腹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不是被切断,而是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存在层面上一点点“擦除”。消失的边缘处,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扭曲的光线折射,仿佛那里是现实的一个破洞。

  男子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那种漏气般的嘶哑喘息。他的身体在不断地轻微抽搐,每一次抽搐,那半透明的界限就向上蔓延一丝。

  “哥哥!”少女扑到床边,握住男子那尚未完全消失的手,泣不成声。

  陈远走近床边,看着这超乎想象的可怕景象,感到一阵无力。这根本不是任何医学或他的“认知干预”能够解决的“病症”!这是存在本身的崩解!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将手悬在男子半透明的胸膛上方,试图进行“安抚”。虎口的“源痕”传来微弱的刺痛感,但他能感觉到,他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无法影响那正在发生的、规则层面的“抹除”。

  男子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对上了陈远。那目光中,除了痛苦,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祈求。

  然后,陈远看到,在男子半透明的胸膛内,在那逐渐虚无的区域中心,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黑色?

  那黑色如同一个小小的漩涡,正在缓慢旋转,散发出与男子身上“抹除”力量同源,但更加深邃、更加本质的气息。

  那感觉……有点像他虎口的“源痕”,但更加狂乱、更加……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少女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陈医生……您看到了吗?那就是‘源痕’……失控的‘源痕’……”

  陈远猛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少女!

  她知道“源痕”?!

  少女的脸上,那原本的绝望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的年龄和外表格格不入的、冰冷的、了然的笑容。

  那笑容……竟然与他在镜中看到的,那个“另一个自己”的笑容,有几分神似!

  “你……你到底是谁?!”陈远厉声喝道,全身紧绷。

  少女缓缓站起身,她看着床上那即将完全消失的男子,眼神中没有丝毫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观察意味。

  “我是谁不重要,陈医生。”少女的声音不再颤抖,变得平滑而诡异,“重要的是,您看到了……‘源痕’的另一面。它不仅是‘干预’的力量,也是‘畸变’的源头,是‘存在’与‘虚无’之间的……裂缝。”

  她转过头,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远,瞳孔深处,仿佛也有细微的黑色漩涡在凝聚。

  “每一个拥有‘源痕’的人,最终都会走向失控,或者……被‘它们’吞噬。您……也不会例外。”

  “欢迎来到,真正的圣玛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