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我想去见见我妈-《原来我们一直喜欢》

  杨婕的指尖落在宾利的启动键上,轻轻一按,引擎只发出一声极浅的嗡鸣,像沉睡的巨兽低喘了口气,车身便平稳地滑了出去。车窗缓缓升起,将医院门口的嘈杂隔在外面,只剩下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微凉气流,带着点淡淡的雪松香氛味,漫在安静的车厢里。

  杨娜靠在后座,目光贴着车窗往外挪,看那些斑驳的树影、匆匆的行人,还有路边早点摊飘起的白汽,都像蒙了层毛玻璃似的,模糊不清。她捏着衣角的手指慢慢收紧,指尖陷进柔软的布料里——从上车起,她就一直在攒着劲,想开口问那件事,可话到嘴边,又被喉咙里的涩意堵回去,来回磨了好几遍,才终于敢抬起眼,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向驾驶座上的杨婕。

  杨婕正握着方向盘,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绷得很直,睫毛垂着,落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影。她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样子,冷生生的,让人摸不透心里在想什么。

  “杨婕,”杨娜的声音轻轻飘出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母亲?”

  话刚说完,她就攥紧了手心,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提要求,杨婕肯接她出院,肯让她上车,已经算是超出了以往的“刻薄”范畴。可她就是放不下——母亲就这么走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好好见,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心里像被剜了块肉,空落落的疼。

  驾驶座上的人没立刻应声,车厢里又落回寂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杨娜盯着后视镜里杨婕的侧脸,看她抿着唇,看她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下,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希望,又一点点往下沉。

  “我又不是你的司机。”

  果然,杨婕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没什么情绪,却像根细针,扎得杨娜眼眶一热。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委屈的执拗:“可是……只有你知道我母亲在哪里。”

  杨婕昨天说买了最好的墓地,在城郊的青山墓园。除了杨婕,她不知道该问谁——父亲那边,她连个能打通的电话都没有,那些所谓的“亲戚”,更是早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什么麻烦。

  “自己打车去。”杨婕的语气硬邦邦的,连后视镜都没再看她一眼,车子稳稳地拐过一个路口,红灯亮起时,缓缓停了下来。

  “我没钱。”杨娜的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哼似的。身上的外套是杨婕给的,口袋里空空的,一分钱都没有。昨天车祸时,她的包被甩出去,里面的现金、银行卡,还有手机,都不知所踪——

  “手机呢?”像是猜到她的心思,杨婕突然侧过头,扫了她一眼,眉头皱着,“可以用手机打车。”

  “昨晚车祸被撞碎了。”杨娜把脸埋得更低,声音里带上了点哭腔,“屏幕全裂了,开不了机。”

  话音刚落,就听见杨婕低低地骂了句:“我真是欠你的。”

  那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甚至带着点被缠得没办法的烦躁,可杨娜却莫名松了口气——她知道,杨婕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果然,绿灯亮起时,杨婕没按原路线走,而是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进了另一条岔路。她伸手按了下导航,清冷的电子女声在车厢里响起:“已为您规划前往青山墓园的路线,全程约32公里,预计行驶45分钟。”

  杨娜没再说话,只是悄悄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变了样。城区的高楼渐渐被抛在身后,路边的树多了起来,都是些高大的梧桐,枝叶在头顶织成一片绿网,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车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车厢里又安静了,可这次的安静不堵心,反而有种松快的平和。杨娜靠在后座上,看着杨婕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她们还住在杨家老宅,有个带秋千的院子。有次她爬树掏鸟窝,摔下来崴了脚,也是杨婕背着她,走了半条街去看医生。那时候杨婕的背还没这么宽,硌得她胳膊疼,可她却死死搂着杨婕的脖子,不肯下来,嘴里还喊着“姐,你跑快点”。

  那时候,杨婕好像也没这么冷。

  “想什么呢?”冷不丁的,杨婕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杨娜愣了愣,才发现车子已经下了高速,正往一条盘山公路上开。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着“青山墓园 3k。她摇摇头,小声说:“没什么。”

  杨婕瞥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把车速放慢了些。盘山公路弯多,车子开得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终于驶进了青山墓园的大门。门口的保安敬了个礼,杨婕降下车窗,递过去一张卡,保安核对后,抬手放行。

  墓园里很安静,到处都是高大的松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带着点淡淡的花香——路边种着不少月季,开得正盛,红的、粉的,在绿叶里格外显眼。路是用青石板铺的,车子碾过去,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

  杨婕把车停在停车场,熄了火,没立刻下车,只是侧过头看杨娜:“能自己走吗?”

  杨娜点点头,伸手去开车门。她昨天在医院试着拄过拐杖,虽然慢,但能走。

  可刚要推开车门,杨婕却从副驾驶座上拿过一副拐杖递了过来——是那种轻便的铝合金拐杖,看起来是新的。“用这个,”杨婕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那副旧的,我扔了。”

  杨娜接过拐杖,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没说话,只是撑着拐杖,慢慢下了车。

  脚刚落地,就觉得膝盖处的伤口有点疼,她皱了皱眉,刚想站稳,杨婕却绕到车后,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慢点。”

  这次的动作算不上粗暴,甚至带着点小心。杨娜愣了愣,抬头看她,杨婕却别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墓碑:“在那边,第三排,从左数第五个。”

  杨娜没说话,只是跟着她往前走。越靠近那排墓碑,心里就越慌,像有只手在使劲攥着,疼得她喘不过气。

  很快,就到了第三排。杨婕停在一个墓碑前,松了手:“到了。”

  杨娜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墓碑。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做的,很干净,上面嵌着一张照片——是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笑得很温柔,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墓碑上刻着母亲的名字:梁南慧。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爱女杨娜立。

  “爱女杨娜立”…

  风裹着墓园里特有的清冽气息刮过来,杨娜盯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眼眶里的湿意憋得太久,终于顺着眼角往下淌,起初只是无声的泪痕,后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被风撕得零零碎碎,飘在青石板路上。

  杨婕站在她身后几步远,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指尖把那包纸巾捏得发皱。她看着杨娜撑着拐杖的手在抖,打了石膏的左腿歪在地上,连带着身子都晃悠悠的,喉结滚了滚,还是走上前,把纸巾往她手里一塞。

  “快哭吧。”声音听着还是那副冷淡淡的样子,甚至带点催赶的不耐烦,“早哭完早回家。”

  杨娜攥着纸巾没动,眼泪糊了满脸,顺着下巴滴在墓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我妈她前几天还说……说等在过几天,就教我绣荷包。”她哽咽着开口,话没说完就被哭声噎住,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杨婕没接话,脚边的小石子被她踢得滚出去半米,又冷不丁补了句:“不过要是你一头碰死在你母亲的墓碑上更好。”

  杨娜猛地回头看她,眼睛红得像燃着的火星,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涌上来:“杨婕你——”

  “省得我麻烦。”杨婕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别过脸看向远处的松柏,语气硬邦邦的,像块冰,“你活着,我还得管你,死了倒干净。”

  杨娜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攥着纸巾的手紧得发白,却没再哭,只是转过身重新对着墓碑,后背挺得笔直,像株被风刮得打颤却不肯弯腰的小草。

  杨婕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就走了神。眼前的背影慢慢和多年前的画面叠在了一起——那时候她才十岁,母亲刚被查出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着管子。她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父亲在里面跟医生说话,侧脸冷得像霜。她想进去拉父亲的手,却被护士拦在外面,护士说“小朋友别闹,大人在忙”。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站着,背挺得直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掉。走廊里的消毒水味跟现在墓园的松柏味混在一起,心里的慌和空落也跟着涌上来——没人问她饿不饿,没人管她怕不怕,她攥着书包带站在那里,像被丢在路边的石子,连哭都不敢大声。

  “发什么呆?”杨娜的声音把她拽回神,她回头看时,杨娜正撑着拐杖慢慢站起来,腿蹲麻了,站得摇摇晃晃的。

  杨婕快步上前扶了一把,没控制好力道,把人往旁边拽得踉跄了下。“站不稳就别硬撑。”她皱着眉凶了句,手上却松了点劲,稳稳托着杨娜的胳膊。

  “要你管。”杨娜嘟囔着,却没推开她,靠在她胳膊上缓劲,“我跟我妈说完话了,能走了。”

  杨婕没再说话,扶着她往停车场走。风还在刮,杨娜的头发被吹得乱蓬蓬的,她却没像刚才那样缩脖子,脚步虽慢,却踏得很稳。

  走到车边时,杨娜忽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杨婕:“刚才……谢谢你递纸。”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自在。

  杨婕正拉车门的手顿了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把车门往开推了推:“赶紧上车,冻死了。”

  杨娜弯腰坐进车里,暖风吹过来时,她偷偷瞥了眼驾驶座的杨婕。这人侧脸冷硬,好像刚才那句刻薄的话还挂在脸上,可杨娜却忽然想起刚才她扶着自己时,指尖悄悄松了劲的样子——就像小时候她摔了跤,杨婕嘴上骂“笨死了”,却还是伸手把她拉起来。

  车缓缓开起来时,杨娜靠着椅背闭了眼。墓园的影子被甩在后面,心里那点尖锐的疼好像被风刮得淡了点,她想,或许杨婕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