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活体解码器-《我玄幻的四十年岁月》

  医疗区的灯光比囚室柔和,却同样无法带来丝毫暖意。陆青璃躺在病床上,营养液的冰冷细流沿着静脉缓慢渗入,与她体内的寒意融为一体。少校的话像淬毒的冰锥,钉死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定向联想”。他们要系统性地用那些可能关联着深渊的符号、声音、文字来刺激她,观察她与“基石”的反应,把这脆弱的活体天线,当作探测未知的声纳。

  休息?在这种地方,休息只是暴风雨间歇的、自欺欺人的宁静。每一次闭眼,那规律的敲击声便如影随形,而更可怕的是,她开始无法分辨那声音是来自脑海,还是来自胸腔的空洞共鸣,抑或是……这整个冰冷的设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而缓慢搏动的心脏。

  女医生按时送来流食,记录数据,一言不发。她的沉默比埃利斯的狂热更令人不安,那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对异常和痛苦的漠然。陆青璃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同情或好奇,但只有一片职业化的空白。

  第二天清晨,少校准时出现,身后跟着两名研究人员,推着一台带有显示屏和复杂接口的设备。

  “感觉如何?”少校的问话不带任何关切,只是程序化的确认。

  陆青璃没有回答,只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抵抗是徒劳的,只会招致更粗暴的对待。她现在是砧板上的肉,唯一的主动权,或许只剩下在崩溃时能喊出“停下”——如果那真的有用的话。

  设备被连接到她床头的接口,显示屏亮起,出现一个简洁的界面。一名研究人员将一副轻薄的、覆盖整个视野的沉浸式眼镜递给她。

  “这是神经视觉刺激器,可以呈现高精度的图像和动态符号。”研究人员解释道,“测试开始时,我们会依次展示一系列刺激材料。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放松,专注观看。我们会同步记录你的生理数据、脑波活动,以及……与‘样本7B’的连接状态。”

  放松?专注观看?陆青璃在心里冷笑。她默默戴上了眼镜。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

  “测试序列A,开始。”少校冷静的声音从外部传来。

  眼前的黑暗被驱散。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简单的、旋转的分形几何图形,由无数细小的、类似触须的卷曲线条构成,不断自我复制、延伸,散发出一种非欧几里得的、令人晕眩的美感。陆青璃从未见过这个图形,但就在它出现的瞬间——

  咚!

  脑海中的敲击声猛地加重了一分!像是被注入了能量!

  同时,她感到胸口一阵轻微的、针刺般的悸动。腕带监测器发出了细微的“嘀”声,显示她的应激水平在上升。

  “记录到初级共鸣反应。”研究人员的声音平静无波。

  图形消失,下一个出现:一段极其低频的、几乎无法被人类听觉清晰捕捉的嗡鸣声,通过骨传导耳机直接传入她的颅骨。那声音沉闷、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这一次,敲击声没有加重,但其固有的节奏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像是试图与这外来频率同步,但失败了,产生了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陆青璃感到一阵恶心。

  “频率干扰效应,同步失败。记录偏差数据。”

  接着,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有些像扭曲的楔形文字,有些像放射性标志与眼睛的诡异结合,还有一些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仅仅是看到就让人产生空间错乱感。每一个符号的出现,都或多或少引起了敲击声的波动,或强或弱,或共鸣或排斥。陆青璃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调试的乐器,被各种信号拨弄着,而另一端连接着不可名状的恐怖。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这种被动的、持续的刺激,比主动聚焦聆听更加折磨人,因为它充满了不可预测性。

  然后,屏幕暗了下去。几秒钟后,一行字缓缓浮现——

  是外祖父的笔迹!是从他那本被烧毁的笔记中复原的片段!

  “……非碳基,亦非硅基,其存在形式超越理解,如信息之癌,在现实结构薄弱处滋生……”

  轰!

  仿佛有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那熟悉的、带着墨水和旧纸张气息的字迹,与记忆中神庙的腥臭、扭曲的肢体、幽绿的眼睛瞬间重叠!巨大的悲伤、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不……外祖父……”她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与此同时——

  咚!!!!

  敲击声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和响亮!不再是规律的节拍,而像是无数疯狂的鼓手在同时捶打她的灵魂!胸口的空洞感剧烈膨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内部撕裂!

  眼前的虚拟视野开始剧烈闪烁、扭曲!那些之前只是边缘闪现的暗绿色触须幻象,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具象!它们从显示屏的边界、从虚空中伸出,带着粘稠的湿气,朝着她缠绕而来!低沉的、亵渎的絮语不再是背景音,而是变成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嘶吼,直接灌入她的意识!

  “啊——!停下!停下!”她尖叫起来,疯狂地想要扯掉头上的眼镜,但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是腕带注射的肌肉松弛剂?!

  “反应剧烈!连接强度突破安全阈值!‘样本7B’活性急剧升高!能量场不稳定!”研究人员的声音带上了惊慌。

  “记录数据!所有传感器开到最大功率!”这是埃利斯的声音,他竟然也来了,语气中充满了狂热的兴奋,“看!脑波模式!她在接收……不,是在同步翻译那些信息碎片!”

  翻译?陆青璃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捕捉到了这个可怕的词。她并没有主动理解那些絮语,但一些支离破碎的、充满恶意的“概念”,正强行涌入她的意识——

  ……渴求……通道……打开……回归……

  ……渺小……容器……适合……

  ……古老……冰冷……星辰……等待……

  这些概念并非以语言形式出现,而是直接烙印在她的感知里,带着冰冷的、非人的意志!

  “样本7B的物理形态出现次级波动!那些增生组织在……蠕动!”控制中心传来另一名观察员的惊呼。

  “稳住她!继续记录!这是关键突破!”埃利斯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青璃感觉自己的意识就要被彻底冲垮、溶解在那片疯狂的噪音和幻象的漩涡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疯狂或死亡的那一刻——

  所有的刺激骤然消失。

  眼镜被强制断开了连接。强烈的镇静剂再次注入她的血管。

  幻象、絮语、疯狂的敲击声,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留下一个被彻底掏空、濒临破碎的灵魂。

  她瘫软在病床上,只剩下本能的、剧烈的喘息。视野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埃利斯和少校急促的对话片段。

  “……确认了!信号携带信息!虽然无法完全破译,但结构复杂程度堪比人类语言!”

  “……她对特定刺激,尤其是与索恩研究直接相关的刺激,反应极其强烈!她是个共振体!”

  “……‘样本7B’的活性变化与她的大脑活动高度相关……她不仅是接收端,可能在无意识中……塑造了信号的某些特性!”

  “……需要更精确的刺激……需要找到‘钥匙’中的‘钥匙’……”

  声音渐渐远去,黑暗再次吞噬了她。

  这一次,陆青璃昏迷的时间更长。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间地下囚室。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感觉稍微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弥漫性的麻木和绝望。她就像一件被过度使用的精密仪器,虽然勉强恢复了基本功能,但内部已经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纹。

  她腕上的新监测器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提醒着她持续的监控。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来自“基石”的敲击声,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它依旧规律,但……似乎更“清晰”了,更“贴近”了,仿佛经过那次强烈的“共振”后,她与源头之间的“信道”被拓宽了,或者说……她被“基石”或者说它背后的存在,更深刻地“标记”了。

  几天后(或许是几天?),埃利斯再次独自来访。他看起来疲惫但极度兴奋,眼中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光彩。

  他没有带任何刺激设备,只是拿着平板电脑,坐在了她对面。

  “陆博士,你恢复得怎么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分享秘密的亲近感。

  陆青璃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墙壁。

  埃利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上次测试的数据,我们初步分析完毕。结果……震撼人心。”他滑动着平板,“我们不仅确认了信号的信息属性,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你对信号存在着一种……独特的‘过滤’或‘解读’效应。”

  他抬起头,热切地盯着陆青璃:“同样的原始信号,通过你的‘转译’,呈现出的信息侧重点和……‘情绪色彩’,与我们用仪器直接接收并尝试破译的版本,有显着差异!”

  陆青璃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埃利斯:“……差异?”

  “是的!”埃利斯激动地凑近,“仪器接收到的信号,更……原始,更混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噪音和悖论结构。但经过你……尤其是当你情绪剧烈波动,或者接触到特定刺激时,信号中某些特定的‘模式’会被放大,变得……更‘有序’,甚至隐约呈现出一种我们可以尝试理解的‘逻辑’或‘意图’。”

  他压低声音:“比如,当你看到索恩博士的笔迹时,信号中强烈凸显的概念是‘渴求’、‘通道’、‘回归’。而在其他刺激下,可能是‘观察’、‘同化’,或者……‘厌恶’。”

  “这意味着什么?”陆青璃干涩地问。

  “这意味着,陆博士,”埃利斯的眼睛闪闪发光,“你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接收者。你……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你的情感……可能在与那信号相互作用!你在无意识中,用你作为人类的认知框架,去‘理解’和‘重塑’那来自完全异域的信息!你是一个……活体解码器!”

  活体解码器……

  这个说法,比“天线”或“共振体”更让陆青璃感到毛骨悚然。这意味着她的思想、她的灵魂,都成了这恐怖交互过程的一部分,被污染,被扭曲。

  “而最令人兴奋的发现是,”埃利斯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种‘转译’效应,似乎对‘样本7B’本身也有影响!它的活性、它的能量场模式,会随着你转译出的‘信息’性质而发生对应变化!这证明连接是深度双向的!我们可以通过影响你,来间接影响它!”

  通过影响她,来影响“基石”?影响那深渊的造物?

  陆青璃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们不仅要把她当作探测深渊的探头,还要把她当作……试图操控深渊的遥控器?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声音颤抖地问。

  埃利斯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疯狂的笑容:“理解它,陆博士。最终目的,是理解它。理解它的本质,它的来源,它的……意图。索恩博士想屏蔽它,消灭它,那是恐惧驱动的徒劳。我们要做的,是拥抱这种未知,尝试与它建立一种……沟通的可能。”

  “沟通?”陆青璃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词,与那种扭曲、恐怖、充满恶意的存在沟通?

  “是的!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弄明白它‘想要’什么,我们也许能找到一个……共存的方式。或者,至少能预知它的行为模式,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埃利斯的语气充满了理想主义者的狂热,但这理想主义建立在何等危险的沙丘之上!

  “而且,”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这种深度的、双向的连接,本身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研究宝库。它能让我们窥见意识本质、现实结构,甚至宇宙中其他可能的存在形式!这是科学史上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青璃看着眼前这个被求知欲吞噬的科学家,终于彻底明白,自己落入了一群怎样的人手中。少校追求控制和力量,埃利斯追求知识和真理,他们都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她的痛苦、她的恐惧,甚至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在他们宏大的目标面前,都只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她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墙壁。

  埃利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后续“沟通”测试的设想,比如尝试让她主动“提问”,或者用更复杂的符号序列进行“对话”,但陆青璃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的内心,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种逐渐清晰的、可怕的明悟:

  她或许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她不再是考古学家陆青璃,甚至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是“样本7B”的延伸,是这座地下设施里最珍贵也最危险的实验品。

  她是通往深渊的桥梁,而桥梁的另一端,那双幽绿的眼睛,正透过她,冰冷地注视着这个它渴望“回归”的世界。

  而那规律的敲击声,在她一片死寂的内心中,依旧持续地、耐心地响着。

  咚……

  咚……

  仿佛在为她读秒,倒数着某个未知的、必然到来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