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索赔闹剧-《撼龙逆命录》

  灰蒙蒙的晨光吝啬地洒进老城区曲折的窄巷,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斑驳的印记。空气沉闷,裹挟着祠堂废墟飘来的焦烟味、湿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尸臭。陈玄墨背着林九叔,老人轻得如同一把枯草,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仅靠胸口那点几乎看不见的起伏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胖子拄着那根充当拐杖的粗乌木棍,每一步挪动,肿得像发面馒头的脚踝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他龇牙咧嘴,汗水和脸上干涸的油污墨迹混成泥沟。

  “墨…墨哥,”胖子喘着粗气,声音嘶哑,“那…那老倔头刘伯…真能…真能藏住咱?别…别前脚进门,后脚就…就被点了…”

  “他怕事,独居,嘴紧。”陈玄墨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彻夜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巷子每一个阴暗角落。左手腕上,七个乌黑的星点印记隐隐灼痛,像在提醒他“七杀”的血和地上那个血写的“湘西”。林九叔昏迷前逸出的黑气,那句破碎的“赶尸门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澳门?湘西?两条路都凶险莫测。他下意识按了按怀里那几枚沾着泥、用油纸包着的民国银元,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踏实——这是废墟里唯一的救命钱。

  “妈的…听你的…胖爷我…扛得住…”胖子咬紧牙关,腮帮鼓起,将全身重量压在乌木棍上,一瘸一拐跟上。

  刚拐过一个堆满破箩筐的巷口,离刘伯家所在的杂院不远了。一阵尖利刺耳、如同破锣刮锅底的哭嚎声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直冲古董店方向:

  “挨千刀的黑店陈记啊!卖的不是古董是催命符啊!还我当家的命来——!”

  声音泼辣蛮横,带着刻骨的怨毒。

  陈玄墨心头警铃大作,拉着胖子迅速闪身,隐入巷角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弃门板后。胖子也吓了一跳,紧贴门板缝隙窥视。

  古董店那扇熟悉的旧木门前,一片狼藉。一个四十岁上下、穿着廉价花布衫的妇人披头散发,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正叉着腰跳脚大骂。她脚边地上,一张破草席裹着具僵直的尸首,只露出一双磨破边的布鞋——正是昨天傍晚,那个在店里神情恍惚走出去的中年客人!

  “黑心烂肺的老板!你店里供的是阎王爷吧!我男人昨天还好好的,从你这出去,回家倒头就睡,半夜…半夜就…就硬了啊!呜哇哇——赔钱!不赔钱老娘今天就撞死在你店门口!”妇人越骂越凶,猛地坐地拍腿嚎啕,唾沫横飞。几个早起的街坊远远围着,指指点点。

  “唉,老李头也是…”

  “谁说不是呢,昨天下午还见他…”

  “这陈记…邪门…”

  “嘘…赵老板手黑…”

  就在这时,那哭嚎的妇人眼角余光扫到了门板后的胖子衣角,红肿眼睛凶光一闪,嚎叫着猛扑过来!

  “就是你们!伙计!老板躲着,你们也别想跑!赔命!”她目标明确,肥壮身躯异常灵活,冲到胖子面前,粗糙大手铁钳般揪住他那油腻的肥耳垂!

  “嗷——!!!疼!大婶认错人了!撒手!”胖子猝不及防,耳朵剧痛,伤脚一软,乌木棍“哐当”脱手。他挣扎,妇人蛮力惊人。

  “认错?!烧成灰也认得你这张胖脸!昨天就是你倒的茶!说!茶里放了什么毒?!还是邪祟吸了他阳气?!赔钱!不赔钱撕了你!”妇人唾沫喷脸,另一手作势抓挠!

  混乱中,陈玄墨目光如电,锁定尸体一个异常:一只手垂落草席外,另一手死死压身侧,口袋位置鼓囊,凸起硬邦邦的圆形轮廓。

  妇人揪耳撕扯,胖子痛呼失衡的刹那!陈玄墨背着林九叔,身形隐蔽前滑小半步,借弯腰调整老人姿势的掩护,左手快如鬼魅探入尸体鼓囊口袋!

  指尖触到冰冷坚硬、沉甸甸的金属圆壳。猛地一勾一缩,东西滑入裤兜深处,无声无息。那东西入手瞬间,一股刺骨阴寒顺指尖窜上手臂,激得心脏骤缩!是怀表!不祥的寒意弥漫。

  “哎哟!亲娘!耳朵掉了!”胖子痛极,为稳身形乱抓,一把扯住旁边街坊手里的油纸包!

  “嗤啦!”

  油纸破裂,浓郁烧鹅香炸开!一只油亮肥硕的鹅腿掉地,滚到胖子脚边。

  胖子眼睛瞪圆!饿极的肠胃咆哮。剧痛暂忘!趁妇人错愕瞬间,胖子爆发出惊人敏捷,弯腰抄起沾灰鹅腿!顾不上吹灰,张开大嘴狠狠撕咬!

  “唔——!”油脂鹅肉塞满口腔,胖子腮帮鼓动,满足得呻吟,伤痛似麻痹。油汁顺下巴流淌。

  妇人傻眼,看呆。街坊瞠目。

  胖子忘我,又撕咬一大口,吃得满嘴流油。抓鹅腿的手油腻不堪。吃得太投入,剧痛站立艰难,他那只没拄棍的油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撑——

  “啪叽!”

  油腻指印分明的大手印,赫然印在古董店紧闭的旧木门上!油渍泛光。

  “天杀!死胖子还吃!吃死你!还我鹅腿!”妇人回神,气疯,松手(胖子耳红肿)扑抢鹅腿。

  “滚!我的!”胖子护食本能压倒一切,抱“战利品”缩陈玄墨身后,动作牵动伤脚,疼得脸扭曲。

  场面升级:哭骂、抢夺、吼叫、鹅香、尸味混成窒息漩涡。

  陈玄墨护住林九叔,裤兜里冰冷怀表紧贴大腿,阴寒感如跗骨之蛆,愈发清晰。混乱中,一个街坊的低语飘入耳:“…老李头也是…唉…” 这名字像冰针,瞬间刺破喧嚣。老李,那个沉默的搬运工,接收裹尸布那晚,在木箱渗出的腥臭黑水中发狂,念叨着“阴债难偿”,被老板符纸“镇压”后便再无音讯。他的结局,冰冷地悬在记忆里,给这场闹剧蒙上更深的阴影。陈玄墨心沉,仿佛看到老李指甲缝里嵌着的半片发黑铜钱一闪而过。

  “胖子!走!”陈玄墨当机立断,低喝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胖子被喝醒,万分不舍看一眼怀里啃剩的鹅腿骨,狠狠心塞进油腻破口袋深处,含糊应道:“走…走!”

  他迅速捡起乌木棍拄稳,不顾脚疼,麻利跟上陈玄墨。两人不再理会身后妇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和街坊目光,转身扎进旁边更窄、更暗、堆满杂物的深巷。

  古董店门前的哭嚎闹剧、草席裹尸、裤兜里散发阴寒的怀表被甩在身后。巷子幽深,光线昏暗。陈玄墨脚步不停,心中警兆未消。老李的名字和那半片铜钱如冰冷石头压在心头,怀表的寒意丝丝渗透。

  他重新背稳林九叔,对身旁疼得脸色煞白、每一步都像踩刀尖的胖子,沉声道:

  “忍着。去刘伯家。他住得偏,嘴严。”

  胖子疼得眼前发黑,耳朵红肿火辣,脚踝钻心。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龈几乎渗血,拄紧乌木棍,用尽全力撑起沉重身躯,从牙缝挤出:“妈的…死不了…胖爷命硬…”

  两人不再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迷宫般复杂、渐渐被市井喧嚣唤醒的老城巷道中。前路是林九叔最后指引的澳门赌城,还是血迹指向的凶险湘西?亦或两条路通向同一深渊?答案或许就在那个霓虹闪烁、暗流汹涌的东方赌城深处。而此刻,裤兜里那块冰冷的怀表,正无声地散发着越来越浓重、刺骨的阴寒,紧贴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