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归途-《剑道真武》

  天穹低垂,积云如铅,沉沉地压在这片被遗忘的山坳上。

  空气凝滞,连风也绕道而行,只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古老的死寂。

  东方煜尘独立于人群边缘,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周遭一丝涟漪。

  他的目光,却早已被山谷中心那座突兀耸立的石碑牢牢攫住。

  碑体黝黑,不知是何等材质。

  历经万载风霜侵蚀,竟无半分裂纹。

  碑身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并非当世任何一族所用的文字。

  线条扭曲盘结,深深刻入石髓,每一笔都透着一种蛮荒原始的韵律。

  它们如同沉睡的活物,在黯淡天光下流淌着幽邃的暗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自东方煜尘心底最深处炸开。

  那感觉如此突兀,如此汹涌,几乎撞得他神魂不稳。

  陌生……却又该死的熟悉!

  仿佛在无数个湮灭的轮回之前。

  他曾亲手抚过这冰冷的碑面,用指尖摩挲过这些奇诡的刻痕。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嗡鸣着,带着宿命的沉重低语,疯狂冲击着他的灵台。

  前世?

  这两个字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狠狠砸在他的意识里。

  这石碑,与他那被重重迷雾封锁的前尘,必有斩不断的勾连!

  “就是这儿!错不了!”

  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猛地刺破死寂,带着难以掩饰的亢奋。

  队伍中那个身着锦袍、被众人隐隐拱卫在前的青年,指着石碑。

  脸上是猎人终于寻获珍兽的狂喜,“古图所示,秘宝之地!快,拓下碑文!”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贪婪与好奇压过了对环境的莫名不安,纷纷涌向石碑。

  就在第一人颤抖的手指即将触及冰冷碑面的刹那——

  “此乃禁地,尔等闯入,赐死罪。”

  声音不高,却如万载玄冰凝成的利刃,裹挟着穿透灵魂的绝对威严。

  凭空炸响在每一个人耳畔。

  没有源头,仿佛是整个山谷、这片凝固的天地本身在宣告判决。

  那冰冷的“死罪”二字,更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碾碎蝼蚁的漠然。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呃啊!”

  有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裆下瞬间湿透,刺鼻的臊气弥漫开来。

  更多人则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脸色煞白如纸,眼珠惊恐地暴突出来。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什……什么鬼东西?”

  那锦袍青年强作镇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色厉内荏地朝四周虚空嘶吼,“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却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回应他的,是头顶骤然降临的毁灭。

  毫无征兆,一只巨大的手掌虚影撕开铅灰色的云层,骤然显现于半空。

  它庞大得足以覆盖整个山谷开阔地,通体由浓稠得化不开的阴影构成。

  掌纹清晰如沟壑深渊,边缘缭绕着不断湮灭又重生的黑色雷霆。

  纯粹毁灭的气息轰然压下,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地剧烈震颤,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整个空间的光线骤然黯淡,仿佛被这巨掌吸尽。

  它落下,无声,却比雷霆万钧更令人绝望。

  速度看似不快,实则锁定了空间,覆盖了所有闪避的可能。

  阴影吞噬了天光,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骨髓。

  “完了!”

  有人发出濒死的哀嚎,放弃了挣扎。

  就在那遮天蔽日的掌影即将触及众人头顶。

  将他们连同这片土地一同碾为齑粉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撕裂了凝固的绝望。

  东方煜尘动了。

  他体内沉寂的元力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足下坚硬的岩石无声化为齑粉。

  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炽白流光,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

  只留下一串刺耳的音爆。

  几乎是巨掌阴影落下的同时,他已如流星坠地。

  悍然插在惊骇欲绝的人群与那灭世巨掌之间!

  “喝!”

  一声短促如雷的暴喝从他喉中迸出。

  双手在胸前闪电般交叠变幻,十指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

  体内奔腾咆哮的元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不再是无形无质的力量。

  而是化作一面凝若实质、璀璨夺目的巨大光盾,轰然矗立在他与巨掌之间!

  盾面符文流转,明灭不定,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意志。

  “轰——咔咔咔——!”

  灭世巨掌狠狠砸在光盾之上!

  撞击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

  先是一声足以撕裂耳膜、震碎神魂的恐怖巨响。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密集如暴雨的碎裂声!

  光盾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

  狂暴无比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亿万柄巨锤。

  以撞击点为中心,呈毁灭性的环形疯狂炸开!

  “噗!”

  “噗!”

  “噗!”

  冲击波所过之处,山谷边缘合抱粗的古树如同朽木般寸寸断裂、爆碎,被碾成漫天木屑粉尘!

  “呃——!”

  东方煜尘全身剧震,如同被亿万钧神山正面轰击。

  光盾传来的恐怖力量蛮横地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移位。

  喉咙一甜,一口滚烫的逆血猛地涌上。

  又被他死死咬牙咽了回去。

  他双臂的肌肉虬结贲张,条条青筋如怒龙般暴起。

  膝盖深深陷入崩裂的地面,整个人如同扎根大地的礁石。

  在毁灭的怒潮中死死钉在原地,撑住那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光盾!

  “走——!!!”

  嘶哑的吼声从牙缝中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

  穿透震耳欲聋的轰鸣,狠狠撞入身后众人被恐惧冻结的脑海。

  这声断喝如同惊雷劈开了绝望的寒冰。

  瘫软在地的人连滚带爬地蹿起,吓呆的人如梦初醒。

  那锦袍青年更是毫不犹豫地扔掉佩剑,发疯般朝着来时森林的方向亡命奔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一群人化作狼狈的兽群,跌跌撞撞。

  连滚带爬地扑向森林边缘。

  光盾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东方煜尘能清晰感觉到体内元力的疯狂流逝,如同开闸的洪水。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光盾后方那越来越近的毁灭掌印。

  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最后一个踉跄的身影消失在森林的阴影里。

  够了。

  这念头闪过的瞬间,他强提的最后一口元力骤然一松。

  “轰隆——!”

  支撑到极限的光盾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巨掌无情的碾压下轰然炸裂。

  化作亿万点璀璨却绝望的光屑,瞬间被毁灭的阴影吞噬。

  残余的恐怖力量再无阻碍,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狠狠撞在东方煜尘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飓风的枯叶,整个人被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抛飞。

  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骨骼碎裂的闷响。

  身体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最终如陨石般重重砸在数十丈外的乱石堆中。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狂喷而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溅开刺目的猩红。

  五脏六腑仿佛全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全身骨头像散了架。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双臂却软得如同面条。

  刚抬起一点,又无力地摔落下去,激起一片尘土。

  就在这时,弥漫的烟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分开。

  一道身影,如同深渊的投影。

  悄无声息地从半空中降下,落在他前方不远处。

  黑袍宽大,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将他的身形轮廓都模糊在阴影里。

  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

  如同两点凝结在万古玄冰深处的寒星,穿透尘埃,冷冷地落在东方煜尘身上。

  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只有俯瞰尘埃的漠然和掌控生死的绝对权威。

  仅仅是这目光的注视,便让东方煜尘感到灵魂都要被冻结的窒息压力。

  “你……是……谁?”

  东方煜尘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剧痛。

  每一个字都如同砂砾摩擦喉咙,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盯着那黑袍人,全身残存的元力下意识地绷紧。

  如同受伤的凶兽,随时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一枚古朴的剑形玉佩正紧贴着他的肌肤。

  散发出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热,仿佛在无声地回应主人的不屈。

  黑袍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亘古存在的黑色磐石。

  然而,就在东方煜尘竭力调动体内残存的元力。

  准备殊死一搏的瞬间,黑袍人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那并非杀意的波动,而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古老的……惊疑?

  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

  黑袍人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东方煜尘重伤的躯体。

  落在他体内那微弱却顽强运转的元力核心上——那正是他这一世苦修的根基,《造化天功》独有的气息。

  这气息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黑袍人沉寂万古的心湖中,激起了微澜。

  “是……这一股气息……

  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从黑袍人兜帽的阴影下逸出。

  那声音里蕴藏的复杂情感,与之前的冰冷威严判若云泥。

  惊讶,追忆,一丝极淡的惘然……甚至还有一丝被岁月磨砺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痛楚?

  他沉默着,无形的威压在空气中凝滞。

  东方煜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锁定自己的、足以碾碎神魂的冰冷杀机,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了。

  良久,一声悠长而意味难明的叹息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开来。

  “罢了罢了,小子。”

  黑袍人的语气彻底变了,不再是宣判生死的漠然。

  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长辈的无奈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容?

  仿佛透过眼前这重伤的青年,看到了另一个早已消逝在时光长河中的影子。

  话音未落,黑袍人枯瘦的手指已在虚空中划过。

  指尖过处,留下一道道凝而不散的暗金色轨迹。

  瞬间交织成一个繁复玄奥、充满了无尽生灭道韵的符文。

  那符文悬浮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古老苍茫的气息,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至理。

  他屈指一弹。

  “嗡!”

  暗金色符文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

  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无视空间的距离,瞬息没入东方煜尘的眉心!

  “呃!”

  东方煜尘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滚烫的洪流强行贯入脑海!

  那力量庞大、古老、精纯无比,却并非带着摧毁的恶意。

  反而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引导之力。

  强行打开了他识海深处某扇尘封的门户!

  剧痛与眩晕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东方煜尘的意识瞬间被这股洪流裹挟、淹没,坠向一片前所未有的深邃之地。

  黑袍人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

  看着东方煜尘眉心处一闪而逝的金色印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那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

  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化、虚化。

  最终彻底融入山谷浓重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句低沉的话语,如同幽灵的呢喃,在东方煜尘残留的意识中幽幽回荡:

  “好好利用这股力量……”

  混沌的识海深处,那枚暗金符文如同投入静水的星辰,骤然爆发出无尽的光与热。

  光芒驱散了意识的迷雾,照亮了一片浩瀚无垠的精神疆土。

  在这疆土的中央,一座巍峨的殿堂虚影在光芒中缓缓浮现。

  殿门洞开!

  刹那间,无数早已模糊、破碎、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记忆碎片。

  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流,轰然决堤!

  前世修炼的艰险、感悟天地至理的狂喜、遭遇强敌的惨烈、身死道消时的不甘与遗憾……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带着前世烙印的强烈冲击,蛮横地涌入东方煜尘今生的意识核心!

  “道经……是道经!”

  东方煜尘在意识洪流中艰难地稳住心神,震惊地辨认出那洪流的本质。

  这并非简单的记忆灌输,而是他前世苦苦追寻、视为证道之基的至高功法《道经》!

  而且,此刻涌入的经文奥义,其完整程度、其阐述的天地至理之深邃广博,远超他前世所得!

  “哈哈哈……天不绝我!

  这气运……”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冲上心头,几乎要冲破重伤躯体的束缚。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契机,在这绝境之地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弥补!

  他贪婪地吸收着那浩瀚的经文奥义,每一个字都如同甘霖,滋润着他干涸的道基。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刹那。

  当《道经》那宏大精深的奥义洪流。

  汹涌冲刷过他体内因修炼《造化天功》而形成的元力路径时,异变陡生!

  没有排斥,没有冲突!

  那《造化天功》的运转轨迹,竟如同早已设定好的榫卯,与奔涌而来的《道经》奥义完美地契合、咬合在了一起!

  他体内原本因重伤而滞涩、微弱的本源元力。

  在这两股同源力量的交融刺激下。

  非但没有紊乱,反而自发地、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

  “这……不对!”

  东方煜尘的意识在识海殿堂中发出惊愕的呼喊。

  “它们……在融合?!”

  他的意念死死锁定那交融之处。

  只见代表着《造化天功》的金色元力轨迹,如同一条条灵动的金色溪流。

  主动迎向《道经》那如同星河般浩瀚的蓝色洪流。

  两者接触的瞬间,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发生了奇妙的质变!

  金色溪流融入蓝色星河,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如同激活了星河深处的某种核心。

  让那星河的蓝色光芒中,透出点点璀璨的金辉。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磅礴、更加接近万物本源的气息从中诞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一种触及世界底层规则的强大感,油然而生!

  仿佛一件失落了核心部件的无上神器,终于寻回了它缺失的、最关键的心脏!

  “原来如此!”

  东方煜尘的意识在识海中剧烈震动,恍然大悟的明悟如同惊雷炸响。

  《造化天功》……它根本就不是一部独立的功法!

  它……它就是《道经》缺失的那一部分!

  那至关重要、赋予《道经》真正造化伟力的……核心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