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真实的回响-《让你写公益歌,没让你写哭全网啊》

  翌日下午,星辉娱乐录音棚内。

  薛凯立在麦克风前,背脊挺直如松,灯光汇聚在他身上,却像一层穿不透的薄雾。

  他紧握耳机线的手指骨节泛白,泄露了主人此刻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这与他往昔录制那些风靡大街小巷的“薛氏情歌”时,那种挥洒自如、掌控一切的姿态,判若云泥。

  控制室的玻璃墙后,凌夜坐在调音台前,神情专注地调试着设备。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偶尔抬手,示意录音师老陈进行某些细微的参数调整。

  老陈此刻也察觉到空气中的凝滞,清了清嗓子,对着对讲机:“薛老师,准备好了?我们先试录一遍。”

  薛凯深吸口气,比了个“OK”的手势。

  熟悉的木吉他前奏自监听耳机中流淌而出,清冽干净。

  薛凯开口,声线依旧是他标志性的醇厚磁性,技巧圆熟得无可挑剔。

  然而,当他唱出第一句“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时,凌夜指尖一顿,眉头微皱。

  一曲唱罢,录音棚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老陈习惯性地望向凌夜,等待指示。

  “再来一遍。”凌夜的声音透过对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第二遍,薛凯明显更用力地想挤出情感,歌声比上一遍浓烈,却像一杯加多了糖精的苦咖啡,甜得发腻,苦得肤浅。

  凌夜听着,那歌声依旧隔着一层透明的壁垒,无法触及《山丘》旋律与歌词深处那饱经风霜的灵魂。

  第三遍,依旧如此。

  薛凯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急躁。

  他开始用力,试图用更饱满的情绪去冲击,结果却显得有些刻意,反而失了歌曲本该有的那份淡然与深邃。

  录音棚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薛凯摘下耳机,脸上难掩失落与自我怀疑。

  他看着玻璃墙后的凌夜,声音有些沙哑:“是不是…我不适合这首歌?”

  出道二十年,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动摇。

  那些所谓的“薛氏情歌”,他信手拈来,总能精准搔到市场的痒处。

  可这首《山丘》,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经验和技巧,都成了沉重的枷锁。

  凌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按下了暂停键,他拿起对讲麦:“薛老师,你在唱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薛凯一愣,下意识回答:“想着…音准,情绪,技巧的运用,想着这首歌如果失败…”

  “所以,你想的是‘唱歌’,是‘技巧’,是‘表现’,是‘不能失败’。”凌夜一针见血,“唯独没有这首歌本身。”

  薛凯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他太习惯用情歌的演绎方式,那种带着恰到好处忧伤的精致,去处理所有歌曲。

  面对《山丘》这种需要用真实人生碾碎了、揉烂了,再摊开给世人看的作品,他反而像个穿着华丽铠甲却不知如何挥剑的士兵,笨拙而可笑。

  “薛老师,”凌夜的声音透过耳机清晰传来,“暂时忘记你是‘情歌天王’薛凯,忘记所有聚光灯,忘记所有技巧和所谓的经验。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越过半生山丘的跋涉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薛凯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闭上眼睛,回想一下,你人生中,最低谷、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刻。不是舞台上的光鲜,而是那些让你一想起来,五脏六腑都绞着疼的瞬间。”

  薛凯依言闭上了眼睛。

  录音棚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细微的电流声。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挣脱闸门的洪水,汹涌而至。

  十年前,母亲病床前,生命监测仪上逐渐拉平的线条,他抓不住母亲冰冷的手,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绝望与无力,名气与金钱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

  初入行时,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啃着冷硬的面包,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却不知未来在何方的迷茫与屈辱。

  还有,万千欢呼声震耳欲聋的舞台中央,他却感到深入骨髓的孤独,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唱着无人能懂的悲歌。

  被压抑的情感,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在他胸腔内翻腾、冲撞,几乎要炸开。

  “可以了,薛老师。”凌夜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带着这些,再唱一遍。别管技巧,别管完美,唱出你心底最真实的东西。哪怕是嘶吼,是哭泣,都可以。”

  薛凯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发。

  他重新戴上耳机,对着麦克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前奏再次响起。

  当薛凯再次开口,唱出“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时,控制室内的凌夜和老陈,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不再是先前那种醇厚华丽,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粗粝质感。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最深处硬生生掏出来,带着血肉和温度。

  “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没有刻意的煽情,没有炫技的转音,却有一种直抵灵魂的力量。

  母亲弥留时的无助,初入行时的冷遇,舞台中央的孤独,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滚,融入每一个音符。

  老陈甚至停下了手中习惯性的微调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

  他仿佛看到一个男人蹒跚走过半生,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在山巅回望。

  副歌部分响起——“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薛凯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岁月流逝的无奈,对人生甘苦的释然,以及那份无人等候的孤独与苍凉。这不是技巧的演绎,这是灵魂的咏唱。

  整个录音棚内,陷入一种令人动容的寂静。

  凌夜的嘴角,终于极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稍纵即逝。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气中盘旋不散。

  薛凯站在麦克风前,胸膛剧烈起伏,眼眶已然湿润。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

  “这才对。”凌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这才是《山丘》。”

  他顿了顿,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苛刻:“但是,薛老师,这种状态,这种情感的投入,在下周的内部试听会上,你必须完美地重现。否则…”

  薛凯闻言,非但没有感到压力,反而眼中闪烁出久违的斗志。

  他用力点头:“我明白!凌夜,再来!我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骨子里!”

  先前的紧张和自我怀疑,此刻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一个歌者,对一首好歌最纯粹的渴望与征服欲。

  接下来的录制异常顺利。

  薛凯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次比一次状态更好。

  录制结束,已是黄昏。

  老陈摘下监听耳机,看着控制台上的完美波形图,又望了一眼玻璃墙内神情疲惫却目光炯炯的薛凯,忍不住对身旁的凌夜感叹:

  “凌夜老师,你这首歌…还有薛天王刚才的状态,绝了!我做了三十年录音,很少有歌能让我听得起鸡皮疙瘩。《山丘》,绝对是现象级的!”

  凌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下来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