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十一)(654)-《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青禾(十一)

  (五十六)

  “最美乡村教师”的光环,像一层薄薄的金粉,洒在欧阳岚身上,却未能改变她生活的底色。回到柳溪村,依然是堆积如山的作业本、永远响个不停的电话、和孩子们清澈又闹腾的喧哗。奖杯被她收在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与王小明的树叶册子、孩子们送的野莓干摆在一起。那些才是她更珍视的勋章。

  荣誉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副作用”。学区里希望她“传经送宝”的邀请多了起来,甚至邻县也有学校发来交流函。她谨慎地筛选着,不再追求场面的宏大,而是选择那些真正对乡土课程开发感兴趣、条件相似的学校进行深度交流。她开始学着不再仅仅是分享成功案例,更坦诚地剖析遇到的困境和走过的弯路。这种不包装的真实,反而赢得了更多真诚的尊重与合作意向。

  陈默发来消息,说他所在的镇中心小学,有领导看到了关于她和《我们的老街》项目的报道,对跨学科融合产生了兴趣,希望下学期能小范围试点。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欣喜。欧阳岚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心里为他高兴,也隐隐感觉到,他们各自耕耘的田地,似乎正悄然靠近。

  (五十七)

  初夏的雨水格外充沛,柳溪河的水位涨了不少。一个周五的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气象台发布了暴雨蓝色预警。放学时,雨已经下得又急又密,砸在地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欧阳岚和老师们组织路队,再三叮嘱孩子们注意安全,尽快回家。

  大部分孩子都被家长接走或结伴离去,只剩下家住得最远的、靠近河岸的李家姐妹俩,望着瓢泼大雨,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她们的父母在镇上打工,平时跟着年迈的奶奶。欧阳岚看了看天色,乌云翻滚,没有转晴的迹象。

  “走,老师送你们回去。”她撑开伞,一手牵一个,走进了雨幕。

  去往李家要经过一段土坡路和一条平时踩着石头就能过的小溪沟。雨水汇成浑浊的急流,淹没了溪沟上的踏脚石。欧阳岚蹲下身:“来,趴老师背上,我们趟过去。”她背着妹妹,拉着姐姐,小心翼翼地探着水下的路。水流湍急,冲得她脚步有些踉跄,冰凉的雨水瞬间灌满了雨鞋,但她紧紧抓着两个孩子的手,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挪到了对岸。

  将姐妹俩安全送到家,浑身湿透的奶奶拉着她的手千恩万谢。回学校的路上,雨势稍歇,但欧阳岚的鞋袜和裤腿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她看着脚下泥泞不堪的路,想起王小明的选择,想起许多孩子上学的不易,一种超越课堂教学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五十八)

  那场大雨后,欧阳岚病了一场。感冒发烧,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请假在宿舍休息的那几天,她收到了许多问候。陈默托人从镇上带来了药和水果,附着一张字条:“保重身体,路还长。” 小赵和小孙每天下班后轮流来给她送饭,汇报着小组工作的进展。最让她动容的是班上的孩子们,他们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好多纸条,画了好多画,让李奶奶捎过来,上面写着“老师快点好起来”、“我们想你了”。

  病中的脆弱,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片土地、与这里的人之间,那种早已无法分割的情感联结。她不再是一个外来的“特岗教师”,她是欧阳老师,是孩子们依赖的亲人,是同事们可以托付的伙伴。

  病愈回到教室,孩子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她。那一刻,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纯真的笑脸,觉得所有的辛苦与付出,都值得。

  (五十九)

  暑假前夕,县教育局组织了一场小型的教育沙龙,主题是“乡村教育的未来路径”,受邀者除了教研员、校长,还有几位像欧阳岚这样的一线教师。令人意外的是,陈默也在受邀之列。

  沙龙上,专家们引经据典,谈论着信息化、标准化、规模化。轮到欧阳岚发言时,她想起了那场大雨,想起了泥泞的路,想起了王小明的选择,想起了教室里那些与土地相连的“微尝试”。

  她没有反驳那些宏大的词汇,只是平静地讲述了自己的实践与思考。“……技术的引入很重要,标准的建立也有必要。但我想,乡村教育的根,不能离开它赖以生存的土壤。我们需要的,也许不是把城市的教育模式原样搬过来,而是要找到一种方式,让教育既能给孩子们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翅膀,也能赋予他们理解和建设脚下土地的智慧和力量。这力量,可能就藏在一次田埂上的测量,一次对老屋的探访,甚至是一次雨中互助的跋涉里。”

  她的发言没有惊人之语,却因为源自真实而充满力量。沙龙结束后,陈默走到她身边,眼神明亮:“你说得真好。那条‘自己的路’,越来越清晰了。”

  夏夜的微风拂过,带着栀子花的香气。两人并肩走在回住处的路上,第一次没有讨论工作,只是聊着各自的大学时光,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