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业务(十九)(149)-《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王姐的业务(十九)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小辉已经蹲在养老院的后院里练习剪发了。他用省下的早餐钱买了几束假发,绑在旧拖把上反复练习。剪刀在他手里仍显笨拙,但已经能剪出整齐的线条了。

  手腕要稳,不要用蛮力。王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她握住小辉的手,带着他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剪。看,这样发尾就不会参差不齐了。

  小辉屏住呼吸,感受着母亲手把手传授的技艺。王姐的手粗糙却温暖,带着常年握剪形成的茧子。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

  养老院的李班长摇着轮椅过来,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小子,想学你妈的手艺?

  小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要回学校......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赶紧偷瞄母亲的脸色。

  王姐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是该回去。她转身整理工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等还完债......

  李班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母子俩,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我有个老战友在教育局,回头我问问......

  小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却不敢表现出太多期待。他低头继续练习剪发,剪刀在晨光中发出清脆的声。

  中午休息时,小辉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养老院的长椅上,对着手机发呆。他悄悄走近,看见屏幕上是一条银行转账记录——王姐刚刚转出了五千块钱,收款人姓名是。

  妈,我们......小辉喉咙发紧。

  王姐锁上屏幕,声音平静:先还小陈借朋友的那部分。她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记账本,还差五万。

  小辉知道,这五千块钱是他们这一个月来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母亲每天只吃一顿饭,晚上接私活到凌晨,才凑出这笔钱。

  下个月能再还五千。王姐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年就能......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小辉慌忙拍打母亲的后背,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妈!你发烧了!

  王姐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两片退烧药干咽下去:没事,下午还有三个老人等着呢。

  就在这时,李班长摇着轮椅匆匆赶来:小王!快,老张不行了,非要剪个头......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衰老混合的气味。张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固执地抓着护士的手:我要剪头......不能邋里邋遢地走......

  王姐二话不说支起工具。没有椅子,她就跪在病床边;没有镜子,她就全凭手感。剪刀在老人稀疏的白发间穿梭,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闺女......张老爷子气若游丝,给我剪个......精神点的......

  王姐的声音异常坚定,给您修个干部头。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剪刀的声规律地响着。小辉站在一旁,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理发——这是对一个人最后的尊重。

  剪完,王姐用热毛巾小心地擦拭老人的脸和脖子。张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露出满足的微笑:真精神......像当年......当科长的时候......

  他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塞给王姐:早准备好的......别嫌少......

  王姐推辞不过,接过信封时指尖微微发抖。走出病房,她打开信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两千块钱,还有张字条:给那个懂事的孩子买书本。

  当天晚上,王姐破天荒地早早收工,带小辉去了趟书店。她站在教辅区前,手足无措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参考书。

  妈,不用......小辉鼻子发酸,我可以借同学的......

  王姐却固执地挑了一套最全的初三复习资料,又买了崭新的笔记本和文具。结账时,她掏出张老爷子给的那叠钱,数出八百块,剩下的又小心包好放回口袋。

  先学着......她声音很轻,等还完债......

  回到地下室,小辉如饥似渴地翻着新书。油墨的清香让他想起学校的日子,眼眶一阵发热。他抬头看向母亲——王姐正在烛光下记账,眉头紧锁,手指在已还:5000,剩余:的字样上反复摩挲。

  第二天清晨,小辉比往常起得更早。他轻手轻脚地烧了热水,磨好所有剪刀,还把母亲的工具包整理得井井有条。王姐醒来时,看见儿子正对着镜子练习剪发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数学公式。

  养老院的工作结束后,小辉主动提出要去附近的劳务市场碰运气。王姐本想拒绝,却见儿子已经利落地收拾好工具,眼神坚定得像个小大人。

  妈,你休息会儿。小辉背起工具包,我去试试。

  劳务市场鱼龙混杂,小辉瘦小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他鼓起勇气,学着母亲的样子招揽生意:理发五元,又快又好!

  起初没人理睬这个半大孩子。直到一个满身水泥灰的民工半信半疑地坐下:真会剪?别给我剪秃了!

  小辉的手心全是汗,剪刀差点拿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回想母亲教过的每一个动作,小心翼翼地下了第一剪。二十分钟后,一个略显生涩但还算工整的平头完成了。民工对着小镜子左看右看,爽快地付了钱:还行!比那边十块的强!

  一传十,十传百,小辉的渐渐有了起色。他剪得慢,但格外认真,价格也比成人理发师便宜。太阳西斜时,他已经给九个人理了发,挣了四十五块钱。

  回家的路上,小辉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心里却充满成就感。经过学校时,他停下脚步,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久久不愿离去。

  想回去吗?王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小辉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等还完债......

  王姐突然抓住儿子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不,下个月......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下个月你就回去。

  小辉震惊地抬头,看见母亲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今天......王姐深吸一口气,去问了李班长那个战友......他说能帮忙......

  夕阳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小辉突然扑进母亲怀里,泪水浸透了王姐单薄的衣襟。他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肥皂味和发屑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不舍。

  我放学后......还能帮你剪发......他抽噎着说。

  王姐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回答。暮色中,她的眼神既欣慰又忧伤,像所有看着雏鹰离巢的母鸟。

  那晚,小辉梦见自己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捧着书本,在一条望不到头的路上奔跑。身后,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却始终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