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崇祯五年正月-《绣春雪刃》

  崇祯五年的正月,北京城笼罩在一片看似祥和的节日气氛中。各衙门封印休假,爆竹声零星响起,街市上多了些走亲访友、穿着新衣的人群,试图驱散连年天灾人祸带来的阴霾。然而,在这层薄薄的喜庆之下,政治漩涡的中心,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短暂平静。

  骆养性呈上的密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崇祯帝内心巨大的波澜,但表面却未见惊涛。皇帝采纳了骆养性“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策略。明面上,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下发,责令户部、工部严查漕运、矿务积弊,并着内官监整顿宫内采买流程,雷声颇大。一时间,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吏被查办,几处管理不善的官矿被整顿,做足了姿态。

  但真正的风暴眼,却隐藏在平静之下。骆养性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和有限的专断之权,却并未立刻发动雷霆一击。对手是树大根深的王体乾旧部,甚至可能牵扯更广,没有绝对把握,他绝不会轻易出手。北镇抚司的力量,如同暗夜中的蜘蛛,开始悄无声息地编织一张更大的网,严密监视着王体乾旧宅、相关漕运节点、以及宫内采买局的几个关键人物的一举一动,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收网时机。

  在这诡异的平静期,我的处境也变得微妙。

  我被变相地“软禁”在北镇抚司诏狱之内。骆养性以“案情重大,需千户坐镇看守关键人证,并协理后续密查”为由,将我留在了诏狱。表面上,我恢复了掌刑千户的职权,甚至可以调阅部分与漕运、矿务相关的陈年卷宗,继续“深挖”线索。但我的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诏狱及北镇抚司核心区域,身边随时有骆养性安排的“助手”(实为监视者),所有我查阅的档案、提审的人犯,记录都必须经过他们之手才能送出。

  我明白,这是骆养性在用我,也在防我。他需要我这条嗅觉敏锐的“猎犬”继续寻找猎物的踪迹,但又怕我脱离控制,或者知道得太多,反噬其主。

  我并未反抗,反而利用了这难得的“安全期”和有限的资源,做两件事:一是全力疗伤修炼。骆养性提供的“紫府丹”效果奇佳,我借机潜心运功,不仅将“蚕丝手”的阴寒掌力彻底化去,左肩旧伤痊愈,内力也更进一步,恢复了八九成的功力,身体状态达到了逃出京城以来的最佳。二是利用协理卷宗的权限,我如饥似渴地查阅北司存档的各类密档,尤其是关于王体乾当权时期的人物关系、利益网络,以及涉及辽东物资调配的旧案。我像一块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并寻找着可能被骆养性忽略的、属于我自己的筹码。

  至于林蕙兰,我通过一次看似例行公事的物资调配单(其中夹带了只有我俩才懂的暗号),得知她在水月庵确实安全,骆养性的人将她“保护”得很好,衣食无忧,但行动同样受限。我知道,她是我最大的软肋,也是骆养性拿捏我最有效的棋子。这份牵挂,让我不得不更加谨慎。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诏狱深处自然没有灯火,只有冰冷的石壁和犯人的哀嚎。我站在廨房狭窄的窗前,望着高墙外夜空偶尔升起的、微弱的烟花光亮,心中一片冷寂。繁华与喧嚣是外面的,与我无关。我仿佛被遗忘在这座血腥的堡垒里,成为一柄藏在鞘中、等待出鞘时刻的凶刃。

  然而,平静之下,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监视我的番役眼神中,除了敬畏,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骆养性已有近半月未曾直接传来任何指令,这种沉默,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通过零星的卷宗调阅记录,我隐约感觉到北司的密探在外面的活动更加频繁,似乎在为什么大的行动做准备。

  就在正月末的一天夜里,那名神秘的暗使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廨房。他带来的不是指令,而是一份加密的、关于通州某处私仓近日有异常物资集结的简报,以及一句口信:“镇抚谕令:仔细研读,若有发现,密报。”

  简报内容隐晦,但我结合之前查阅的卷宗,心中猛地一跳。那处私仓,正在我之前推断的乌银转运链上!异常物资集结?难道王体乾的人要有新的大动作?还是说,这是骆养性故意放出的诱饵,在试探我的反应,或者引诱对方行动?

  我捏着简报,心潮起伏。我知道,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骆养性开始投石问路了。而我,必须在这最后的准备期里,找准自己的位置,既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又要为自己和林蕙兰,谋划那渺茫却必须争取的生路。

  崇祯五年的正月,就在这表面祥和、内里紧绷的气氛中悄然流逝。京城的上空,烟花散尽,只留下清冷的月光,照着一场即将到来的、你死我活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