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的世界,我怎能不踏进来?-《殊运》

  备用追踪器藏在梳妆台最下层的抽屉里,压在一本泛黄的相册下面。

  那是干妈在世时他们拍的,照片里的林应才十岁,皱着眉把一块糖塞进思怡嘴里,而她也笑着拉着林应,口水沾湿了他的袖口。

  思怡摸着冰凉的塑料外壳,指尖在上面划了个圈。

  这是她一个月前偷偷做的,那时只是莫名心慌,总觉得林应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事,

  现在想来,或许是她潜意识早就察觉了不对劲。

  “在找什么?”

  林应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思怡手一抖,差点把追踪器掉在地上。

  她迅速把东西塞回相册下,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堆起自然的笑:

  “找上次刘婉送我的发绳,好像放这儿了。”

  林应走进来,目光扫过梳妆台,最后落在了思怡脸上。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新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

  “我帮你找。”

  他弯腰拉开抽屉,手指在化妆品和小饰品间翻找,动作很自然

  他摸到了,没动声,转向另一边去找

  思怡看着林应的发顶,心跳得厉害。

  她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泥土味,不是院子里的向日葵田,更像是……某个地下室的味道。

  “找到了,是这个吧”

  林应举起一根粉色的发绳,上面还缀着颗小草莓。

  他走过来,站在思怡身后,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林应微微低]头,认真地帮她把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拿起梳子小心的梳起来

  直接绑起来好不好

  “林应,”

  思怡看着镜中的他,搭在膝间的手攥的死紧,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嫌我头发乱,每天早上都要帮我扎辫子,结果扎得好歪,刘婉还爱嘲笑我”

  林应的动作顿了顿,镜中的眼神软下来:

  “记得。那时候你哭着去找妈妈,说我欺负你,结果妈妈拿着鸡毛掸子便要打我”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温柔得像水纹。

  可思怡却觉得那笑容像层薄冰,轻轻一碰就会碎。

  她想起昨晚巷子里他冰冷的侧脸,想起那些黑衣人恭敬的称呼,想起追踪器上骤然熄灭的红点——这些画面和眼前的温柔重叠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怎么了?”

  林应察觉到她的走神,低头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

  “又在想什么?”

  他的呼吸还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冽,拂过她的肌肤,激起了一阵战栗。

  思怡转过身,吻了吻他的下巴:

  “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在尽量让语气自然些

  林应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便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贪婪汲取着她的气味

  “会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胸腔传出来,

  “会一直这样的。”

  思怡靠在他怀里,听着林应有力的心跳,手指还攥紧了口袋里的备用追踪器。

  她不信,也不会信了

  接下来的几天,思怡表现得像往常一样黏人。

  林应处理文件时,她就趴在他背上数他衬衫的纽扣;

  他去院子里浇水,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剥了橘子一瓣瓣喂他;

  晚上睡觉,她也非要缠着林应讲小时候的事,直到他的声音染上困意才肯罢休。

  林应似乎也松了口气,眼底的警惕渐渐淡了,又变回了那个对她予取予求的林应。

  他会在她赖床时把早餐端到床头,会在她看书时帮她翻页,会在她随口说想吃镇上的糖糕时,开车半小时去买,回来时糕点还是热的。

  可思怡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接电话时会下意识避开她,走到院子角落,声音压得极低;

  他晚上睡得很轻,稍有动静就会惊醒,然后借着月光看思怡很久;

  有一次

  思怡故意把水杯打翻在他的文件上,等林应弯腰收拾时,她瞥见了文件上的字——“城西地块”、“资金转移”、“时限”……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针一样扎进她眼里。

  张沐来的次数也变多了,

  每次来都和林应在书房待很久。思怡偶尔路过,能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张沐的声音带着火气,而林应也不退让半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沐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

  “她都起疑心了!”

  “她不会知道的。”

  林应还冷静坐在桌前,

  “按原计划进行”

  “原计划?原计划里可没算上她会半夜跟踪你!”

  张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应,她不是傻子!”

  他也是从小同思怡一起长大的,怎会一点不了解她呢

  而他,当然也知道林应,他之所以还如此冷静,便是早想好怎么让思怡主动断了主意

  可张沐不想了,不想这个曾鲜活的女孩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了!

  里面突然没了声音。

  思怡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站着,耐心偷听着

  门缝没关紧,也只有今天没关紧,是刻意的嘛

  过了很久,林应的声音才重新传出来,

  “再给我点时间。”

  思怡悄悄退开,回到客厅,假装在看电视。

  几分钟后,书房门开了,林应和张沐走出来,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思怡,我跟张沐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林应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思怡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刻意的依赖:

  “多久?我等你回来吃饭。”

  “很快。”

  林应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在家乖乖的哦”

  他转身和张沐一起走了

  门关之前,思怡看到张沐在看她,那眼神中的怜惜都不加掩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思怡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卧室拿手机。

  屏幕上,代表林应的红点正在移动,朝着城西的方向。

  她咬了咬牙,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城西是片待拆迁的老工业区,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杂草,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在哀哭。

  思怡骑着自行车,远远跟着林应的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追踪器的红点在一栋废弃的纺织厂门口停下。

  林应和张沐下了车,走进了那栋爬满藤蔓的建筑,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看到他们立刻站直了身体。

  族长,张哥

  思怡把自行车藏在杂草丛里,猫着腰悄悄靠近。

  纺织厂的窗户破了大半,她选了个隐蔽的角落,踮起脚尖往里去看。

  厂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盏临时拉的白炽灯,光线却依旧惨白。

  林应站在中间,背对着她,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那男人手里拿着图纸,指着什么,林应时不时点头,没接话

  “……下月初就能完工,”

  戴眼镜的男人说,

  “设备都从德国运过来了,绝对安全。”

  “安全是最低标准。”

  林应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思怡这,

  林应的气场带着威压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放心,林先生,”

  男人笑了笑,

  “没人比我们更懂这个。”

  思怡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林先生”。

  她看到张沐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门口,像是在担心什么。

  突然,林应转过身朝她扫了眼

  思怡下意识地蹲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一眼,林应又继续开始交代,声音还提高了

  “?那边有动静了吗?”

  “派去的人说,他最近在跟姓王的接触,好像在查……查当年的事。”

  张沐一直没说话

  这种戏,他真是演倦了

  林应的声音又冷了下来:

  “让他查。查到最后,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自掘坟墓。”

  思怡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当年的事,林应从来不许人提,那是他心里的禁地。

  可现在,他却在这废弃的厂房里,平静地谈论着,仿佛那不是伤痛,而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她想起小时候,干妈去世那天,林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是她跑去抱他,

  一遍遍地告诉他

  “林应,我还会陪着你”,

  直到他在她怀里哭出声来,思怡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

  思怡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猛地回头,撞上了张沐担忧的目光

  “你怎么还是来了?”

  张沐的声音颤着,想带她走

  思怡还没来得及说话,厂房里传来林应的声音:

  “张沐?”

  张沐的脸色更白了。他拽着思怡的手腕,把她往杂草丛里拉:

  “快走吧!”

  思怡挣扎着不肯动:

  “我要问他!”

  “你疯了?”

  张沐忍不住低吼,

  “现在不是时候!”

  林应精准的走了过来,还随手取了监听器

  他的目光扫过杂草丛,最后落在了思怡身上,

  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

  四目相对的瞬间,思怡倒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她会来。或者,他本就是要让她来

  那天的药对她不起作用了,他怎会一点不起疑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林应开着车,侧脸在路灯下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张沐坐在副驾驶,几次想开口,都被林应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思怡坐在后座,手指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

  纺织厂的画面还在她脑海里盘旋——那些图纸,那些黑衣人,林应冰冷的语气,还有张沐惊慌的表情。

  原来他说的“新领域”,是这里。

  原来他要离开的,不只是这座城市,还有过去的自己。

  车在老宅门口停下。

  林应先下了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动作绅士得像在招待客人,却没有再碰她。

  思怡自己下了车,脚刚落地,就被林应拽着往院子里走。

  他的力气很大,手指掐得她手腕生疼。

  “林应!你放手!”

  思怡挣扎着。

  他没理,径直把她拽进卧室,反手锁了门。

  “为什么要去?!”

  林应转过身,眼神里的那股冰冷,几乎要将她冻伤了,

  “我不是让你在家乖乖待着吗?”

  “乖乖待着?”

  思怡笑了,眼泪随之掉了下来,

  “待在你为我打造的笼子里,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林应的眼神闪了一下,语气更冷了:

  “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思怡倔强的抬头同他对视

  “为了我好,你就半夜去见那些人?为了我好,你就瞒着我在城西搞那些东西?为了我好,你就……”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就把我当傻子骗?”

  “我没有骗你。”

  林应压抑着语气

  “那些事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知道。”

  “怎么没关系?”

  思怡是哭着喊出来的,

  “你是我的林应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以为你能瞒多久?”

  林应沉默了。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底翻涌的复杂的情绪中多了些东西,是绝望。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思怡,有些世界太脏,我不想让你踏进来。”

  “可你的世界,我怎么能不踏进来?”

  思怡看着他,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

  “从八岁那年我走进你家院子开始,甚至更早,我们的世界就在一起了啊。林应,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林应别过头,看向窗外。

  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

  “我怕……”

  他顿了顿,轻得像耳语,

  “我怕把你弄脏了。”

  思怡止了哭声,呆呆看着他

  林应转过身,一步步朝她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时,伸手轻轻擦去了思怡的眼泪。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思怡,”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别再查了,好吗?就当……就当是为了我。”

  他的眼神里有恳求,有脆弱,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思怡还抽泣着。

  她看着他,这个她爱了十几年的人,这个她以为永远不会骗她的人,此刻就在她面前,恳求她不要再接近他的秘密。

  她该怎么办?

  是继续追查下去,直到揭开所有真相,哪怕那真相会让他们粉身碎骨?

  还是听他的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到那个看似安稳的牢笼里?

  思怡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林应的手背上,滚烫的灼烧他

  她知道答案了。

  思怡缓缓睁开了眼,抬手覆上林应的手,轻声说:

  “好,我不查了。”

  林应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还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第二天早上,思怡醒来时,林应已经不在了。

  床头还放着一杯温水和她的药,他给她发了消息:

  “我去处理点事,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思怡拿起看了眼,又放下了

  她起身下床,鞋也忘了穿,直直走到梳妆台旁,拉开了最下层的抽屉。

  备用追踪器还在,静静地躺在相册下面,像个沉默的秘密。

  她把追踪器又拿出来,攥在手里。

  冰冷的塑料壳硌得手心生疼。

  院子里传来张沐他们的声音,他在和刘婉说话,语气很轻,是在商量着什么。

  思怡深吸一口气,把追踪器砸了

  没价值了,她也用不上了

  更何况,这点小把戏,林应他们简直把她当傻子看了

  而她的囚笼″,该更紧了

  张沐和刘婉坐在石桌旁,看到思怡出来,都愣了一下。

  刘婉赶紧站起来:

  “思怡,你醒啦?我买了豆浆油条。”

  思怡笑了笑,走过去坐下:

  “谢谢婉婉。”

  张沐看着思怡,眼神里带着担忧:

  “昨晚……”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

  思怡打断了他,语气自然得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梦见林应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还吓醒了好几次”

  张沐的表情僵了一下,没再说话。

  刘婉倒没察觉不对劲,笑着附和:

  “你啊,就是太依赖林应了。不过也是,你们俩啊,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思怡低头喝着豆浆,没再说话。

  阳光落在她手上,暖洋洋的,却再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了。

  她不会再跟踪林应了。

  不是因为相信了他的话,而是因为她突然明白,

  有些秘密,不是靠追查就能揭开的。林应筑起的那堵墙,不是为了隔开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可她才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她要的,从来是和他一起面对。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不在乎

  思怡抬起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那里还有林应昨天没洗完的碗,有他切了一半的水果,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她知道,该做个了断了。

  不是和林应,而是和那个只会依赖、只会等待的自己。

  她要走到那堵墙的后面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是思怡,是林应的小太阳,是那个从十二岁起,就发誓要永远陪着他的人。

  他的黑夜,她要永远陪他一起熬。

  他的秘密,她要陪他一起守。

  而林应,不能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