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说自由,我算误差-《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

  孟雁子推会议室门时,金属把手冰得她指尖一缩。

  小孟,坐。主任的声音像片压在文件上的镇纸,她刚坐下,打印纸就地拍在面前——是她昨晚整理的流调报告,边角还沾着咖啡渍,最末页23:47——等你下班几个字被红笔圈了三次。

  你记住了每个密接的行程,主任推了推眼镜,可为什么漏了王姨邻居?

  她的手指本能地抚上笔记本封皮,皮质纹路里嵌着十年前母亲手写的雁子记事。

  翻开第三页,墨迹还带着昨夜的潮气:王姨邻居,男,58岁,退休教师,2月3日14:22进入朱雀菜市场,停留7分13秒,与摊主老张交谈内容:韭菜新摘的?

  今早刚割的,给您挑把嫩的。

  随后买了两把韭菜,支付方式微信,收款方朱雀老张蔬菜摊......

  我没漏。她的声音比会议室空调还冷,这些都记在第......

  我不是要听回放!主任突然拍桌,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我要你判断他有没有风险!

  笔尖地断在纸页上。

  孟雁子望着墨迹晕开的老张蔬菜摊,忽然想起上周李咖啡调的那杯——他说要把菜市场的人声、菜叶子的脆响都融在酒里,结果她尝出的只有精确到秒的温度:37.2度,和人体温一样。

  判断需要模糊。主任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需要直觉,不是把每个动作都拆成零件。

  零件?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盖里还嵌着社区发的蓝墨水——那是她给独居老人贴药盒标签时蹭的。

  母亲病重那年,她也是这样把每个药名、剂量、时间都拆成零件,拆到最后,连母亲临终前说雁子,别记了都记得清清楚楚。

  散会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割碎会议室。

  她坐在空椅子上,摸出藏在工牌夹层里的焦纸片——是李咖啡上次约会时写的便签,被她泡了茶的马克杯烫焦了边角。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小周的消息:姐,有人在群里发你深夜离岗的照片,配文说责任成了执念......

  她没回。

  手指划过笔记本新页,钢笔尖悬了三秒,终于落下:2月4日07:15,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法校准的误差。

  老酒馆的铜铃响得比往常刺耳。

  李咖啡擦吧台的布子浸了三遍威士忌,还是擦不干净阿Ken溅的橙汁渍。

  许婉如的写生营合同就摊在酒单上,终南山三个字被晨露洇得像团化不开的墨。

  你奶奶走了,这酒馆迟早没了。她母亲的声音混着窗外回民街的胡辣汤香飘过来,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逃避?

  逃避?

  李咖啡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小咖啡,酒是要暖人心的,不是锁人的。可他锁在这里三年了,从奶奶咳得说不出话,到孟雁子第一次来酒馆问路——她站在雕花门廊下,工牌在夕阳里闪,像颗不会融化的星。

  哥,尝尝这个。阿Ken端着新调的酒凑过来,杯沿沾着桂花,我按你说的,加了桂花、咖啡、还有一点盐......可她说难喝。

  李咖啡抿了一口。

  甜得发腻,像把所有讨好都兑进了酒里——和他当初为雁子调的第一杯一样。

  那时他想调出她的坚韧,结果加了太多龙舌兰;想调出她的细腻,又添了过量的蜂蜜。

  最后那杯酒她只喝了半口,说:像在喝一份报表。

  你加了太多想让她喜欢的东西。他突然笑了,笑声撞在褪色的酒架上,真正的守候,是敢让她喝到涩。

  玻璃器皿相撞的脆响里,他调了杯清水。

  只加了一粒未融的冰晶,在杯底折射着冷光:这才是我现在的状态——想暖,但冻着。

  许婉如的相机快门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她蹲在社区外的梧桐树下,镜头对准孟雁子抱着保温桶往独居老人楼走的背影。

  手机屏幕亮着刚发的朋友圈:当责任成为执念,爱就成了待办事项。

  雁子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她站在302室门口,听着屋里王奶奶喊雁子来啦,忽然想起小周说的。

  她摸出手机,对话框里躺着李咖啡最后一条语音:等你下班,我带了温好的酒酿。

  她按了播放键。

  电流声里,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旧报纸:等你下班......

  再按一次:等你下班......

  第三次,耳朵被震得发痛,她才惊觉自己从未认真听过这声音里的温度——像奶奶煮的酒酿圆子,像雪夜胡同口的糖炒栗子,像所有她用第137次未回复的计数器刻意忽略的、滚烫的东西。

  雁子?王奶奶开了门,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喝口热粥。

  热粥的香气漫上来时,雁子看见值班室门口的纸盒子。

  老赵的字迹歪歪扭扭:你妈不在,我替她盯你。

  她捧着粥,突然想起七岁那年。

  母亲在病床上喘得说不出话,她举着病历本背:8:00青霉素,12:00降压药,16:00......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掐紧她手背:雁子,别急了,抱抱妈妈。

  那时她记住,是为了留住生命;现在她记住,却在推开活着的爱。

  深夜的朱雀门像尊沉默的老兽。

  李咖啡站在城墙根下,手里的酒瓶还剩半杯等你下班——那是他用她最爱的酒酿调的,加了她提过的三次要少糖,五次要温热。

  酒液渗进青石板缝时,许婉如的电话打进来:机票改到明天,我在酒店等你。

  他望着城墙砖上斑驳的月光,忽然想起雁子说过:这些砖都有编号,每块都记着工匠的名字。可再精确的编号,也记不住城墙上曾经的笑声、眼泪、牵过的手。

  他对着风说,你用镜头逃离家庭,我用酒逃离孤独。

  可这次,我不想逃了——哪怕她记不住我。

  转身时,老酒馆的灯还亮着。

  阿Ken正把刻着孟雁子的马克杯往纸箱里放:哥,房东说月底清空。

  李咖啡接过杯子,杯壁还留着阿Ken的体温。

  他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温——就像雁子总把工牌贴在胸口,说这样离心脏近。

  老赵蹲在社区门口的台阶上,抽完最后半支烟。

  他望着酒馆那盏灯,又望了望办公楼还亮着的窗户,喃喃:他不逃了,可她还没回来......

  孟雁子在办公室翻流调数据时,鼠标突然顿住。

  王姨邻居的行程记录里,有一行被她用红笔标了无风险——可她分明记得,那天他离开菜市场时,用袖口捂了三次嘴。

  键盘的冷光映着她发白的指节。

  她轻轻点开键,屏幕弹出提示:确定要更正这条记录吗?

  窗外,朱雀门的晨钟开始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