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里正的抉择-《太后穿成傻丫头后》

  送走了聚拢又散去的村民,里正张守业独自站在略显空荡的院门口,夏日的热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寒意。他缓缓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阴凉的堂屋,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依旧摆在桌上,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管家小心翼翼地跟进来,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道:“老爷,您……您真要去沈姑娘那儿?”

  张守业没有立刻回答,他颓然坐回太师椅,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揉捏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两股力量正在激烈地撕扯。

  一边,是树大根深、姻亲故旧遍布县城乡绅圈子的李满仓。李家在白石村乃至周边乡镇经营数代,田产众多,与县衙的一些胥吏乃至不入流的小官都有交情。

  平日里,张守业这个里正也要让他三分,许多村务还需倚仗李家的财力和影响力。得罪了李满仓,意味着他今后在白石村的许多事情会变得棘手,甚至可能被暗中下绊子,这绝非虚言。李满仓此人,心胸并不宽广,睚眦必报。

  而另一边,是那股刚刚亲眼所见、亲身感受的、汹涌澎湃的民意。那不再是温顺的、可以随意拿捏的羔羊,而是被触及生存根本后,露出犄角和利齿的困兽。这民意的背后,站着那个来历不明、手段却层出不穷的沈清徽。

  她看似柔弱,不争不抢,却在不声不响间,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将大半村民绑上了她的战车。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只需轻轻拨动几下琴弦,便能引得群情激昂,逼得他这个里正不得不直面风浪。

  “民意……民心……”张守业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当了这个多年的里正,太清楚“民心可用”也“民心可畏”的道理。平日里,民心似水,可载舟;可一旦被逼到绝境,民心便如火,能燎原,能噬人!

  今日村民能聚众围堵他的宅院,明日若“林家作坊”真被毁了,周瑾或陈砺真出了事,那群情激愤的村民,会不会直接冲击李宅?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流血冲突?到那时,他张守业作为一村里正,控制不住局面,酿成民变,第一个丢官罢职、甚至下狱问罪的,就是他!

  李满仓的势力是在暗处,在官场人脉,在经济压制;而沈清徽掌控的,是眼前活生生的人心,是可能瞬间引爆的、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炸药!

  更何况……张守业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那条即将动工的水渠,看到那片因“林家作坊”而焕发生机的村落。沈清徽带来的,不仅仅是村民的工钱,还有实实在在的、能算作他政绩的东西!高效的水车,即将修缮的水渠,甚至那套让他都暗自惊叹的“工分”管理制度……这些都是能写在呈报文书上,能让他在县尊面前露脸的东西!而李满仓除了按时缴纳那点田赋,还能给他什么?只有无尽的麻烦和潜在的统治威胁!

  一个是可能带来政绩和稳定控制力的新兴力量,一个是只会带来麻烦和动荡的旧势力毒瘤。

  天平,在反复权衡利弊后,终于彻底倾斜。

  张守业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不能为了一个注定会惹出大乱子的李满仓,赌上自己的前程和白石村的稳定。他必须稳住沈清徽,稳住那躁动的民意。

  “备车。”张守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东头,李宅。”

  管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老爷,您不是说要先去沈姑娘……”

  “先去李宅。”张守业打断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露出一抹属于老吏的深沉,“有些话,得先跟李员外说清楚。”

  他要去警告李满仓,不是为了给沈清徽出头,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白石村不再生出更大的乱子!

  马车轱辘碾过村中的土路,发出单调的声响。张守业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心中却在反复推敲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既不能过于软弱,让李满仓觉得可欺;也不能过于强硬,彻底撕破脸皮。这个度,需要精准拿捏。

  李宅很快就到了,高墙朱门,气派非凡,但今日看在张守业眼中,却只觉得那门楣透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戾气。

  通报之后,张守业被引进了李宅那间奢华却透着俗气的花厅。李满仓显然早已料到他会来,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烦躁和倨傲。他身旁,管家李福垂手侍立,眼神闪烁。

  “哟,什么风把里正老哥吹来了?”李满仓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连身子都没抬一下,“可是为了村里那些泥腿子不懂事,聚众闹事,扰了老哥清静?哼,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改日定要好好整治!”

  他一开口,就想把话题引向村民“闹事”,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

  张守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自顾自地在客位坐下,淡淡道:“李员外消息倒是灵通。”

  李满仓哼了一声:“在这白石村,还没有我李满仓不知道的事!张老哥,不是我说你,对那帮刁民,就是不能太客气!该抓的抓,该送官的送官!不然,他们还以为你这里正是泥塑的!”

  张守业端起丫鬟奉上的茶,轻轻拨弄着浮沫,却不喝:“抓?送官?以何罪名?聚众?他们一未打砸,二未伤人,只是聚在老夫门前,陈述冤情,要求老夫保障他们的‘活路’。老夫若是贸然抓人,只怕立时就要激起更大的民变!李员外久居乡里,当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道理。”

  他刻意加重了“活路”和“民变”两个词,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满仓。

  李满仓脸色微变,盘核桃的动作停了下来:“活路?什么活路?他们有什么冤情?张老哥,你莫要听信那些刁民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张守业放下茶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李员外,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昨夜,沈清徽沈姑娘的院落遭歹人夜袭,目标直指周瑾先生和作坊,护卫陈砺身负重伤,此事,你可听闻?”

  李满仓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嗤笑道:“哦?有这等事?我整日在家中,倒是未曾听说。或许是那丫头得罪了什么人,引来报复,与我李某何干?”

  “与你何干?”张守业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压迫,“现在全村上下,都在传言,是你李员外因嫉生恨,买通了黑风寨的匪人,欲行此杀人毁物的勾当!”

  “放屁!”李满仓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脸色涨红,“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张守业,你身为里正,岂能听信此等无稽之谈?!可有证据?!”

  “证据?”张守业稳坐钓鱼台,冷冷地看着他,“老夫不需要证据!老夫只需要知道,现在白石村的村民相信这就是事实!他们相信你李满仓要断了他们的财路,要毁了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作坊和水渠!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走到李满仓面前,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李员外,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当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要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他们敢聚在老夫门前,明日若作坊真被毁了,周瑾真出了事,你猜他们敢不敢聚在你李宅门前?敢不敢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

  李满仓被他的气势所慑,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民变的可怕,那是不受控制的洪流,足以摧毁一切秩序。

  张守业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警告意味:“李员外,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沈姑娘有何恩怨,是你们之间的事。但若是牵扯到全村百姓的生计,危及到一村的安宁,那就不是私怨,而是公事了!老夫身为里正,维护乡梓安宁,责无旁贷!”

  他顿了顿,盯着李满仓的眼睛,缓缓道:“老夫今日来,不是来查案的,也不是来与你争论是非曲直的。老夫是来警告你,立刻、马上,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特别是动用黑道匪类这等酷烈之行,绝不可再犯!”

  “若是再让老夫听到任何关于你欲对作坊、对周瑾、对沈姑娘不利的风声,或是再生出类似昨夜的事端……”张守业的声音陡然转冷,“那就休怪老夫不顾多年乡谊,将今日村民之控诉,连同老夫之疑虑,一并呈报县尊!到时,就算你李员外手眼通天,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平息事端!而在这期间,你那名声,你在村里的地位……哼!”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声冷哼,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李满仓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却又被张守业话语中透露出的决绝和那“民变”的可怕前景死死按住。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张守业……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张守业拂了拂衣袖,神色恢复淡然:“不敢。老夫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为了白石村的安宁,也为了李员外你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看李满仓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

  “张守业!”李满仓在他身后低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今日选择站在那个贱丫头一边,可别后悔!”

  张守业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老夫站的,是白石村的‘安稳’。”

  话音落下,他已迈步出了花厅,将李满仓那怨毒的目光和粗重的喘息,尽数抛在了身后。

  马车再次行驶在村路上,张守业靠在车厢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经过今日这番警告,李满仓短期内应该不敢再动用暴力手段了。至少,明面上不敢。

  而他,也终于在这两难的局面中,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他选择了能带来政绩、能帮他稳定局面的沈清徽,压制了可能引发动荡、带来无尽麻烦的李满仓。

  接下来,他该去小院,会一会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和李满仓都逼得不得不按她节奏行事的“沈姑娘”了。

  这场风波,远未结束。而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踏上了沈清徽铺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