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烤肠三人行-《沉星映长空》

  老板在窗口里吆喝了一声:“姑娘,赶紧吃吧!禹少请的,凉了真就糟蹋了!”

  楚星窈像是被惊醒。她低头看着纸袋,又抬头望向禹星野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片场投射过来的杂乱光影和喧哗的人声。

  她慢慢地从纸袋里拿出了一根烤肠。烤得焦脆爆裂的肠衣包裹着饱满滚烫的肉肠,散发着最原始也最抚慰人心的油脂香气。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张开嘴,咬下了一大口。

  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混合着焦香和咸鲜,粗暴而直接地冲击着味蕾,瞬间驱散了盘踞已久的寒冷和饥饿带来的虚弱感。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连带着冻僵的四肢都似乎微微回暖了一些。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第一根,胃部的绞痛终于被温暖的饱足感所取代。

  她舔了舔沾着油光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烤肠签子。签子的一端被机器压得有些扁,边缘粗糙。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把它扔掉。她拿出自己那个屏幕磨损、边角掉漆的老旧按键手机,屏幕的荧光映着她还带着油渍的脸。通讯录里,多了一个崭新的名字:禹星野。后面没有多余的备注,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她点开微信,那个带着狗狗头像的好友请求静静地躺在那里。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她按下了“接受”。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力气,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手里还剩下另一根烤肠,但她没有立刻去吃。目光落在掌心那根光秃秃的竹签上,粗糙的木刺扎着指腹,带来一点细微而真实的刺痛感。她沉默地将签子放进了军大衣的口袋里,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放在了一起。然后,她拿起第二根烤肠,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片场的方向传来副导演拿着喇叭嘶吼的声音,下一场戏要准备了。昏黄的小卖部灯光下,少女单薄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泥地上。她将最后一点烤肠咽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把油渍和所有翻腾的、复杂的情绪都用力抹去。再抬起头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剩下坚定。

  【加油,楚星窈,你一定会成功的。】

  每当自己没有动力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最后看了一眼主拍摄区那片喧嚣的光亮,紧了紧身上破旧的军大衣,将脸埋进冰冷的衣领里,转身,沉默地、一步一步地,重新踏入了那片属于她的、充满未知的寒夜。

  口袋里那根带着油渍的烤肠签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硌着她的腿侧,像一个突兀又沉默的印记。

  第二天,又是一整页的戏份,上午拍完“背景板”后,就到了放饭的时间了,这是楚星窈最开心的时候。

  《深宫锁玉台》剧组的盒饭,在横影基地的芸芸众食中,勉强算得上“良心”。至少那油汪汪、酱色浓郁的红烧肉是实打实的,不是用土豆充数。

  楚星窈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刚掀开一次性饭盒的盖子,还没来得及感受那点难得的油荤慰藉,一股带着清甜果香的暖风就卷到了身边。餐盘“哐当”一声放在她旁边的塑料凳上,紧接着,一个穿着时髦短款羽绒服、扎着高马尾的明媚身影就挤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半张凳子。

  “嗨!你就是星野说的那个‘烤肠公主’吧?”

  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铃铛,带着自来熟的热乎劲儿,没等楚星窈反应过来,胳膊肘就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我叫苏晴!禹星野那家伙的发小兼同班同学!兼……嗯,未来的影后!”她扬了扬下巴,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顺手把自己餐盘里那份明显多出一倍的糖醋排骨拨拉了一半到楚星窈的饭盒里。

  楚星窈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烤肠公主”的称呼砸得有点懵,看着自己饭盒里瞬间堆高的排骨小山,又看看苏晴餐盘里依旧丰盛的食物,突然有点明白禹星野那晚在小卖部那句“管够”的底气是从哪儿来的了——这姑娘一看就是“管够”理念的资深拥护者。

  “呃……你好,我是楚星窈。”楚星窈有些拘谨地回应,目光忍不住在苏晴明艳张扬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苏晴和禹星野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禹星野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耀眼,像橱窗里昂贵的艺术品;而苏晴则是阳光下怒放的向日葵,热烈又生机勃勃,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

  “知道知道!星野提过,说他们隔壁组有个演小公主的姑娘,特逗,盯着烤肠那眼神跟饿了三天的猫似的。”苏晴一边大口扒拉着饭,一边笑嘻嘻地说,完全没在意楚星窈瞬间涨红的脸,“他还说你名字挺好听,楚星窈,‘窈窕淑女’的‘窈’,对吧?”

  楚星窈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戳着饭盒里的排骨,心里却有点异样。禹星野……会跟别人提起她?还评价她的名字?这感觉有点奇怪。

  “哎,别光吃饭啊!”苏晴用胳膊肘又碰了碰她,眼睛亮晶晶的,“下午没戏吧?我们剧组今天收工早,星野他们组好像也差不多。晚上有个局,沪市那边过来的几个老同学小聚,就在基地外面不远那个‘暮色’,你也一起来呗?”

  “我?”楚星窈愕然抬头,连忙摆手,“不,不行的,我不认识你们同学……”

  “去了不就认识了嘛!”苏晴打断她,一脸“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都是圈里人,或者半只脚踏进来的,好几个也是我们表演班的,以后说不定还能互相帮衬呢!再说了,”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星野那家伙肯定也去。你就当……嗯,帮我看着他点?免得他又被那些莺莺燕燕缠上,烦死了。”

  楚星窈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禹星野也去?她下意识地就想拒绝。那种光鲜亮丽、充斥着陌生人和昂贵气息的场合,是她本能想要逃离的。她甚至能想象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羽绒服,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格格不入。

  “我……我没合适的衣服……”她找了个最实际的借口。

  “哎呀,聚会而已,又不是走红毯!穿舒服自在的就行!谁看你啊!”苏晴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就这么定了!下午收工我找你!不许跑啊!”她三下五除二扒完最后几口饭,风风火火地端起餐盘,“我还得去盯着我们组那个祖宗补妆,回见啦,烤肠公主!”说完,像阵小旋风似的刮走了,留下楚星窈对着饭盒里那座排骨小山和内心剧烈的天人交战。

  暮色会所。

  名字起得含蓄,内里却是极致的奢靡。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穹顶垂下,折射出无数道迷离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雪茄的微醺和酒精的清冽。厚重的丝绒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只有低沉的背景音乐和人们刻意压低的谈笑声在空间里流淌。

  楚星窈被苏晴半拖半拽地推进包厢门时,感觉自己像一只误闯入异次元的土拨鼠。她身上是一件自己觉得最“体面”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罩着那件洗得发软的旧款藏蓝色羽绒服,下身是普通的牛仔裤和帆布鞋。与包厢里那些穿着精致小礼服、踩着细高跟、妆容无懈可击的女孩子们比起来,她朴素得近乎寒酸。

  包厢很大,分成几个区域。有人在吧台边品酒低语,有人陷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玩骰子,而最热闹的中心,是那张墨绿色的标准斯诺克球台。

  禹星野就站在球桌旁。

  他今天没穿外套,只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水晶吊灯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轮廓。

  他微微倾身,正专注地盯着台面上的球局,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立体精致,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专注的美感。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握着球杆,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指间夹着一个剔透的郁金香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手腕无意识的轻微晃动,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

  就在楚星窈被苏晴推进来的瞬间,似乎是某种奇妙的感应,禹星野的目光从台球上抬起,精准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很淡,很随意,像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在楚星窈紧张得想缩到苏晴身后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半秒钟,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仿佛门口只是吹进了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微仰起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喉结轻轻滚动。只有站在他侧后方的苏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唇角那抹极快掠过又迅速压平的上挑弧度。

  “哟,苏大小姐驾到!还自带家属啊?”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穿着骚包印花衬衫的年轻男人率先吹了声口哨,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他是苏晴他们班的活跃分子,叫赵凯。

  苏晴大大方方地揽住楚星窈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推:“去你的!这是我家星窈!《深宫锁玉台》里演云瑶公主的,漂亮吧?带她来见见世面,省得被某些人带坏了。” 她意有所指地朝禹星野那边努努嘴。

  “欢迎欢迎!”

  “云瑶公主?我知道那个角色!人设天花板啊!”

  “星窈是吧?名字真好听!”

  沙发上玩骰子的几个女孩也友善地打了招呼。楚星窈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大家好。”

  “星野!别装深沉了!过来打招呼!”苏晴冲着球桌那边喊。

  禹星野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放下球杆,端着酒杯踱步过来。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和漫不经心,目光扫过楚星窈依旧裹着的旧羽绒服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最后停留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他唇角勾起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戏谑意味的弧度,语调拖得长长的:

  “哟,这不是我们‘深宫’剧组的小宫女吗?也来见世面了?”

  那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调侃,瞬间将楚星窈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微末的暖意浇了个透心凉。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苏晴立刻不满地用手肘捅了禹星野一下:“会不会说话?什么小宫女!这是我们未来的大青衣楚星窈女士!” 她转头对楚星窈安抚道:“别理他,他就这德性,嘴欠!”

  禹星野挑了挑眉,没反驳,只是晃了晃酒杯,目光又落回楚星窈脸上,带着点审视和玩味:“行,楚女士。会打台球吗?”

  楚星窈摇摇头。这种需要场地和氛围的“绅士运动”,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

  “啧,可惜。”禹星野似乎觉得有点无趣,转身又朝球桌走去,“苏晴,你教教她?省得干坐着无聊。” 那语气,像在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消遣。

  楚星窈抿紧了嘴唇。苏晴却一把拉住她:“走!姐教你!保证比某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教得好!”

  接下来的时间,楚星窈像个提线木偶,被苏晴按在台球桌旁。苏晴的教导热情高涨,从握杆姿势到瞄准角度,讲得头头是道。楚星窈学得很认真,但动作僵硬笨拙,好几次出杆都戳歪了,白色的母球在墨绿色的台面上划出滑稽的轨迹,惹得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善意的低笑。

  她努力屏蔽着那些笑声,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颗小小的白球,脸颊因为专注和一点点窘迫而持续发烫。她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当她又一次用力过猛,母球直接跳出台面滚到地上时,那道目光似乎更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