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石膏-《沉星映长空》

  镜头似乎是对着惨白刺眼的天花板,灯光晃得人头晕!更可怕的是那穿透屏幕、几乎撕裂耳膜的、持续不断的、疯狂的消防警报嘶鸣声!

  “呜哇——呜哇——呜哇——!!!”

  那声音尖锐、急促、充满了毁灭性的警告意味!震得楚星窈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一个沙哑、暴躁、裹挟着浓重睡意的混沌和被彻底激怒的戾气的男声,如同受伤野兽濒死的咆哮,穿透刺耳欲聋的警报声,猛地撞进楚星窈的耳膜:

  “谁?!他妈的有病啊?!大半夜的找死?!”

  那声音是禹星野的,却又完全陌生。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粗粝得像被火燎过,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狂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楚星窈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那陌生的怒吼震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死寂般的几秒钟里,背景那足以刺穿灵魂的消防警报狂啸中,清晰地夹杂着禹星野一声带着十足荒谬感和歇斯底里暴躁的怒吼,像是在对空气发疯,又像是在向这不讲理的世界控诉:

  “操…老子就他妈用微波炉热个泡面……也能把整栋楼的消防队招来?!!”

  “啪嚓——!!!”

  一声刺耳欲聋的、像是玻璃或瓷器猛烈碎裂的巨响猛地炸开!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和一声压抑着剧痛的、短促而狠戾的低咒!

  “喂?!说话!你他妈到底是谁?!” 禹星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带着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极力压抑却濒临爆发的狂躁,背景里隐约传来消防员用扩音器发出的、遥远却急促的喊话:“里面的人!听到请回应!立刻撤离!” 还有高压水枪喷射时特有的、沉闷而有力的“噗噗”声!

  楚星窈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终于找回一丝力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剧烈颤抖:“禹星野?你…你那边怎么了?!你……”

  “楚星窈?” 他打断她,语气里那滔天的暴怒和狂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带着电流般震颤的嘶哑,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你…怎么……”

  “先生!这里非常危险!有浓烟!请立刻跟我们撤离!快!” 一个陌生的、充满焦急和不容置疑的男声强行切入,盖过了禹星野未说完的话。

  “滚开!别他妈碰我!” 禹星野的怒吼瞬间回归,比刚才更甚,紧接着是激烈的身体拉扯和碰撞声,伴随着物品倾倒和更混乱的噪音!警报声、喊话声、水声、怒吼声搅成一锅沸粥!

  “手机!先生!危险区域不能携带电子设备!请交给我们保管!快!” 消防员的声音带着专业的强硬。

  “操!别碰老子手机!那是……”

  通话在禹星野一句绝望的怒骂以及一阵刺耳到极点的电流杂音中,被硬生生掐断!

  屏幕猛地退回冰冷的通话界面,只剩下单调而冗长的忙音:“嘟——嘟——嘟——”

  像丧钟。

  楚星窈僵硬地握着发烫的手机,屏幕幽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窗外,厦门湿咸粘腻的海风依旧呜咽着,钻进单薄的被子,带来刺骨的寒意。那消防警报撕裂般的余韵仿佛还在她脑中疯狂盘旋,混合着禹星野那声嘶哑的“楚星窈?”,那句荒谬到令人窒息的“热泡面招消防队”,还有最后那声被强行中断的、充满不甘的怒吼……

  她盯着彻底黑掉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映出自己茫然惊恐的倒影。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恐慌,如同毒藤般顺着她的脊椎,无声无息地、疯狂地向上攀爬、缠绕、收紧。

  她从威亚上掉下来了!

  厦门临海,空气里永远浮动着咸腥的潮气。私立仁和医院VIP病房的窗开了一条缝,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风卷着海水的微咸钻进来,吹不动厚重的窗帘,只在死寂的空气里留下一点粘腻的痕迹。

  楚星窈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左脸颧骨处贴着一大块方正的白色纱布,边缘透出点青紫的底色,像雪地里污了的一块。更触目的是她的左臂——从手肘到指尖,被厚厚的白色石膏严密地包裹着,僵硬地架在胸前,像一截不属于她的白色树干。麻药的效力过去后,骨头深处传来的闷痛一阵阵涌上来,配合着脸上伤处的尖锐刺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苍白。

  床边,沈清和端坐着。他换下了奔波的风尘,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衬得他面容愈发温润如玉。他手里拿着一个饱满的红富士苹果,一把银色的小刀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间灵活翻飞。刀刃贴着果皮,精准而流畅地游走,削下的果皮薄如蝉翼,连成一条完美的、不断延伸的淡红色螺旋,优雅地垂落进床边的垃圾桶里。病房里只有刀刃划过果肉细微的“沙沙”声。

  “道具组的人,导演已经全部开除了。”沈清和的声音不高,带着他惯有的从容和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刀尖一转,精准地探入果肉,利落地将苹果核剔了出来,留下完美无瑕的果肉。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大小均匀的月牙瓣,放进旁边干净的骨瓷碟里,推到楚星窈面前。“下次再有威亚戏,”他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一件艺术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楚星窈打着石膏的手臂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我亲自去检查钢索。”

  楚星窈看着碟子里晶莹剔透、码放整齐的苹果瓣,却毫无胃口。沈清和的周到体贴无可挑剔,像一张精心熨烫过的丝绒毯子,试图包裹住她所有的狼狈和疼痛。可这体贴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她想起出事时那根突然断裂的威亚钢索,想起身体失控下坠时那种撕裂空气的恐惧,想起重重砸在冰冷道具箱上时骨头碎裂的闷响……沈清和的“亲自检查”,更像是一种事后的宣告,一种对“所有物”受损的补救和所有权重申。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点气音。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撕裂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厚重的病房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又猛地反弹回来!

  一个高大、裹挟着凛冽寒气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般冲了进来!

  是禹星野!

  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身上只胡乱套着一件敞着拉链、豁到胸口的深蓝色冲锋衣,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黑色T恤。头发被风吹得如同狂乱的鸟窝,几缕湿漉漉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赤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突然死寂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寒意和机场特有的浑浊气味。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病床上的楚星窈——她苍白的脸,颧骨刺目的纱布,还有那条裹着厚重石膏、僵直笨拙的手臂……

  一股狂暴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意和心疼瞬间冲上禹星野的头顶!他脚步踉跄地往前冲了两步,似乎想立刻扑到床边。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床边的瞬间,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情绪,如同被按下了急冻键,骤然凝固!

  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沈清和。看到了沈清和身上那件柔软洁净的羊绒衫。看到了床头柜上那碟削得完美无缺的苹果瓣。更看到了沈清和手中那把刚刚擦拭干净的、闪着寒光的银色水果刀!

  禹星野眼底那滔天的赤红和焦灼,在看清沈清和身影的刹那,如同被泼了一桶液氮,瞬间冻结!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原!那冰原之下,是汹涌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暴怒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原始的凶戾!

  所有的担忧、恐惧、不顾一切的狂奔,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指向同一个目标的、淬毒的利箭!

  他猛地站定,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彻骨的寒意,砸向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你、他、妈、的、怎、么、在、这、儿?!”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沈清和擦拭水果刀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那温润得体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甚至唇角还维持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弧度。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迎上禹星野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

  他放下手中雪白的纸巾,将那把擦拭得锃亮的水果刀,轻轻、却带着千钧重量般,搁在了床头柜的骨瓷碟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然后,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双腿优雅地交叠,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膝上。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和掌控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掀起眼皮,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天光,清晰地映出禹星野此刻狼狈而狂暴的身影。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像裹着冰碴子的寒风,清晰地刮过死寂的病房:

  “这话……”

  沈清和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讽刺和冰冷的弧度。

  “该我问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一寸寸刮过禹星野敞开的冲锋衣下皱巴巴的T恤、凌乱如草的头发、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最后落在他沾满泥点、鞋带都散开的鞋子上。

  那目光仿佛在说:看看你这副尊容,看看你这身狼狈,看看你这一身洗不掉的“浑水”气息。你凭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用这副样子,闯进她的病房?

  无声的硝烟在两人目光交汇处疯狂弥漫、碰撞、炸裂!

  楚星窈躺在病床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的对峙惊得忘记了疼痛。她看着门口如同困兽般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禹星野,又看看床边姿态优雅从容却散发着冰冷敌意的沈清和。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窒息感攫住了她。她想开口,想打破这令人崩溃的死寂,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左臂石膏下的闷痛和脸上的刺痛,在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只有窗外呜咽的海风,穿过那条窗缝,带来一丝咸腥的、冰冷的真实感。床头柜上,那碟削好的苹果瓣,在惨白的灯光下,晶莹剔透,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虚伪的甜香。

  沈清和离开时,病房门被他轻轻带上,锁舌滑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轻缓得如同他本人永远无懈可击的教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空气里那股清冽的雪松香短暂地萦绕了一下,随即被医院消毒水和窗外海风咸腥的气息迅速吞没。

  他走到床边,并未俯身,只是微微倾了倾,指尖极其绅士地、隔着厚厚的石膏,轻轻拂过楚星窈左臂的边沿,像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完好程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距离感。

  “剧组那边在催了,”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被禹星野激怒的痕迹,“给你请的护工和营养师半小时后到,都是最专业的。手机放在你枕边,”他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最新款的手机,“我的号码在快捷键1。有事,随时打给我。” 他交代得清晰、周到、无懈可击,像在安排一项重要的工作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