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保温杯-《沉星映长空》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透出一种楚星窈从未见过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锐利和冷静。他身上那股属于“徐世卿”的儒雅绅士气质瞬间褪去大半,显露出一种更接近本源的、属于“沈清和”的、带着疏离感的真实。

  他用修长干净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近乎偏执地擦拭着光洁的镜片。动作专注得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昏黄的光线下,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道具间里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他指腹摩擦镜片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楚星窈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她抱着保温杯的手指不自觉地越收越紧,指节微微泛白。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樟脑丸的气味熏得她有些头晕。

  “星窈。” 沈清和终于开口。声音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得甚至带着回音。那声音依旧平稳,却不再有往日的温和笑意,反而透着一股解剖刀般的冷静和直白。

  “这三个月的‘营业’,”他擦拭镜片的动作未停,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配合剧方宣传,制造CP感,引导观众情绪……是我沈清和职业生涯里,迄今为止,最不专业的一次。”

  楚星窈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愕然地睁大眼睛,看向那个背对着她、擦拭镜片的挺拔身影。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她配合得不够好?还是……另有所指?

  “为什么?”沈清和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精准的镭射,毫无阻碍、直直地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楚星窈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温润的欣赏或专业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赤裸的、剖析灵魂般的锐利,像最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剥开了所有精心维持的、心照不宣的暧昧包装。

  他向前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原本就不远的距离。那股浓烈的樟脑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角气息,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味道。

  “因为我分不清了。”他微微低下头,目光锁住楚星窈有些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法庭上的证词,“分不清,戏里徐世卿看林晚时,那带着欣赏、怜惜、保护欲,乃至最终沉沦的眼神里,究竟有几分是剧本赋予这个人物的必然,有几分是我沈清和作为演员,运用技巧精准表达出来的‘表演’。”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锐利的目光深处,翻涌起更复杂的情绪,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

  “更分不清——”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

  “戏外,当镜头关闭,当导演喊‘卡’,当沈清和看着楚星窈时,胸腔里那一次次不受控制、毫无预兆地加速搏动的心跳,是因为入戏太深一时难以抽离,还是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话,清晰无比地掷在两人之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我心动了。”

  “所以,楚星窈,”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再有任何闪避,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和前所未有的热度,“我想追你。”

  “不是剧本要求,不是宣传炒作,不是‘清晚CP’的需要。”

  “仅仅是因为,我是沈清和,而你是楚星窈。”

  楚星窈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几天后

  沪市外滩,某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的顶楼旋转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黄浦江的夜色流光溢彩,游轮拖着长长的光带缓缓滑过墨色的江面。露台的位置,晚风带着江水的微腥和初春的凉意拂过。

  楚星窈有些局促地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旁,面前精致的餐点几乎没动。她对面,沈清和依旧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餐厅里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气氛浪漫得恰到好处。

  “这里的惠灵顿牛排是招牌,不合胃口吗?”沈清和温声问,姿态从容优雅。

  “没,很好吃。”楚星窈连忙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肉质鲜嫩多汁,她却有些食不知味。今晚沈清和约她吃饭,说是庆祝《沪上烟云》拍摄顺利,但她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果然,餐后甜点撤下,侍者端上两杯冒着热气的花果茶。沈清和没有动杯子,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盒子不大,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仪式感。

  他将盒子轻轻推过桌面,停在楚星窈面前。丝绒的质感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星窈,”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紧紧锁住她,“打开看看?”

  楚星窈的心跳骤然失序。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颤,轻轻打开了盒盖。

  深蓝色的丝绒衬里上,静静地躺着一条纤细精致的铂金项链。吊坠的设计别致而用心——是用细小的碎钻拼镶而成的一朵小小的、蓬松的云朵。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碎钻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像凝结的星光。

  “这……”楚星窈愕然抬头。

  “拍《沪上烟云》的每一天,”沈清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背景音乐,落在楚星窈耳中,“看着镜头里的林晚,看着她从挣扎到坚韧,看着她眼里有光……我常常有种错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星窈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好像我借着徐世卿的身份,在光明正大地……偷一点属于你的光。”

  他的话语直白而深情,带着科班演员特有的台词功底,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这条云朵,”他指了指盒子里的项链,“不是徐世卿给林晚的。是沈清和,想送给楚星窈的。”他微微倾身,隔着桌子,目光灼灼,“星窈,那天你说考虑一下,我同意了,可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我想问问,我们……试试看,好吗?不止在戏里。”

  楚星窈的指尖下意识地碰了碰盒子里的钻石云朵,冰凉坚硬的触感瞬间传来,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猛地缩回了手。她看着沈清和真挚的眼神,看着他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沈清和的条件无可挑剔,他的告白也足够真诚动人。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没有预想中的悸动,反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和……抗拒?

  “清和,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那句拒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理智告诉她,这或许是个很好的开始,沈清和代表着稳定、专业和她曾经向往的那个“世界”。可情感上,却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拉扯着她。

  “没关系,”沈清和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宽容地笑了笑,将丝绒盒子又往前推了推,“不用急着回答我。项链你先收着,就当……是杀青礼物?或者,一个纪念?” 他的姿态进退有度,永远给人留有余地,让人无法强硬拒绝。

  楚星窈看着那朵璀璨的钻石云朵,最终,还是默默合上了盒盖,将它攥在了手心。冰凉的丝绒盒子硌着掌心,沉甸甸的。

  回到酒店房间,楚星窈的心绪依旧纷乱如麻。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拨通了苏晴的视频电话。

  屏幕亮起,苏晴那边似乎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包着毛巾,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啃苹果,脸颊鼓鼓囊囊。

  “怎么了我的窈?脸皱得跟包子似的?”苏晴含糊不清地问。

  楚星窈把今晚沈清和告白的事情,连同那条钻石云朵项链,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她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迷茫:“……晴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清和他人真的很好,很绅士,也很专业……”

  苏晴咔嚓咔嚓嚼着苹果,听完后,把苹果核精准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擦擦嘴,一脸过来人的笃定:“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沈清和诶!沪戏男神!家世好,教养好,人帅戏好!关键是对你还这么上心!试啊!为什么不试?总比……”她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恨铁不成钢,“总比吊死在某个天天闹绯闻、脾气又臭又硬、心里想什么死都不说的混球身上强一百倍吧?!”

  苏晴的声音又脆又亮,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鲜明的指向性。

  楚星窈被她直白的话噎了一下,脸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想反驳:“……我没……”

  “行啦行啦!”苏晴大手一挥,打断她,“听姐的!接触接触看看!给彼此一个机会!万一合适呢?别被某些人的阴晴不定耽误了!”

  同一时间,沪市另一处顶级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却一片死寂,没有开灯。只有玄关处感应灯微弱的光,勾勒出门口一个刚拆开的快递纸箱轮廓。

  禹星野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手里拿着刚从纸箱里取出的东西——是那个印着傻气烤肠图案的保温杯!杯底,还牢牢贴着那张便签纸,上面“别怂”两个字,龙飞凤舞。

  这是他之前不小心落在剧组,让助理寄回来的。此刻,这杯子像个迟到的讽刺,冰冷地躺在他掌心。

  他刚和经纪人吵完架,因为他又一次拒绝了某个需要配合炒作的综艺邀约,理由依然是“没空”。经纪人摔门而去,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发疯的寂静里,他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起了视频通话的外放声音——是苏晴和楚星窈的视频!他忘了关掉共享!

  苏晴那清脆响亮、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空旷的公寓里轰然响起:

  “……沈清和诶!沪戏男神!家世好,教养好,人帅戏好!关键是对你还这么上心!试啊!为什么不试?总比吊死在某个天天闹绯闻、脾气又臭又硬、心里想什么死都不说的混球身上强一百倍吧?!”

  “听姐的!接触接触看看!给彼此一个机会!万一合适呢?别被某些人的阴晴不定耽误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禹星野的耳膜,扎进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抬头,血丝瞬间爬上眼底!目光死死钉在客厅那台巨大的曲面电视屏幕上——不知何时,屏幕自动播放起了娱乐新闻,画面里,正是沈清和和楚星窈在《沪上烟云》探班直播时“甜蜜互动”的片段!沈清和正温柔地将橘子瓣送到楚星窈唇边,楚星窈微微启唇,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

  “苏晴你他妈懂个屁!!!”

  一声暴怒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狂怒!

  禹星野像疯了一样,抄起手里那个刚刚收到的、还带着快递盒寒气的烤肠保温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电视屏幕上沈清和那张温润含笑的脸!

  “哐当——!!!”

  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保温杯重重撞在屏幕中央,沈清和的脸在撞击点上瞬间碎裂成蛛网状!杯子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弹回,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杯盖被撞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贯穿了印着烤肠图案的塑料盖。里面残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灌进去的一点冷水,汩汩地流淌出来,迅速漫过地毯,也漫过从杯底脱落、飘落在地毯上的那张便签纸。

  “别怂”两个字,被冰冷的水迅速浸透、洇开,墨迹晕染成一团模糊的、绝望的污痕。

  “禹星野你疯了吗?!你刚砸的不会是你的那个……” 手机里,苏晴的尖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穿透出来。

  “嘟——”

  禹星野看也没看,直接切断了视频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