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容颜如旧,山水渐老-《国术起手,执掌混沌》

  三百多年的光阴,足以让王朝更迭数次,让沧海几度化为桑田。但在江南一处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水乡古镇,临河的一家小酒馆里,却坐着两个与这漫长岁月格格不入的身影。

  酒馆很旧了,木头发黑,招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掌柜的换了一代又一代,早已不认得角落里的这两位常客。他们总是点一壶最普通的黄酒,几碟小菜,一坐就是大半天,看着窗外的河水悠悠流淌,看着乌篷船来来往往。

  其中一人,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俊朗非凡,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可怕,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星光与风霜。正是陈昂。

  他对面那人,同样不见老态,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凌厉轮廓,但气质却已沉淀得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正是袁天罡。

  桌上没有珍馐美馔,只有一碟盐水花生,一碟茴香豆,还有中间那锅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老鸭汤。这是镇上最有名的吃食,炖了足有半日,鸭肉酥烂,汤味醇厚。

  袁天罡拿起粗陶勺子,给陈昂和自己各盛了一碗汤。动作舒缓,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从容。

  “这汤,味道倒是数百年如一日。”陈昂喝了一口,淡淡道。他的嗓音依旧清越,听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袁天罡也尝了一口,微微颔首:“水火功夫,最见真章。比当年宫里那些穷奢极欲的宴席,滋味实在得多。”

  两人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喝着汤,偶尔夹起一块鸭肉,或捻几粒花生米。窗外是潺潺水声与摇橹的欸乃声,还有远处孩童追逐嬉闹的声响。这一切,与他们记忆中数百年前的某个午后,似乎并无不同,又似乎全然不同。

  一锅汤渐渐见了底,酒壶也空了小半。袁天罡放下碗,目光透过木窗,落在那些奔跑的孩童身上,缓缓道:“三百多年了。贞观的开明,武周的酷烈,开元的盛世,安史的疮痍,藩镇的跋扈,黄巢的烽火……一直到赵家天子定鼎开封。你我这双眼,算是看了个遍。”

  陈昂的目光也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早已湮灭的宫阙与烽烟:“看遍了。也插手了,也试图扭转了,最终……也只能看着。”

  “你硬生生给李唐续了五十三年的命,”袁天罡转回头,看着陈昂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眼神复杂,“让中原百姓,多享了半个多世纪的太平。这份因果,不小。”

  陈昂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不过是延缓了必然。堤坝筑得再高,也拦不住江河入海。该来的,终究会来。就像你我现在,坐在这里喝汤,而长安洛阳,早已是故纸堆里的名字。”

  “是啊,”袁天罡喟叹一声,这声叹息里却没了当年的执拗,只有通透后的释然,“天道循环,周行不殆。我昔日拘泥于星轨宿命,与你相争,如今想来,不过是坐井观天。你这‘异数’,或许本就是这循环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来点化我这顽石的。”

  陈昂不置可否,拿起酒壶,将两人面前有些见底的酒杯斟满。浊黄的酒液在粗陶杯里微微晃动。“都过去了。李家的天下,武氏的朝廷,赵氏的江山,对岸那些玩耍的孩童来说,不过是先生考校功课时不同的年号。能让这样的午后多一些,便是好的。”

  袁天罡举起酒杯,与陈昂轻轻一碰,陶杯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说得在理。你我这三百多年,太累了。从朝堂诡谲到沙场征伐,从星象推演到逆天改命……如今,风云散尽,尘埃落定。你我的戏份,也该唱完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双看透了世事变迁的眼眸里,竟映出几分轻松与倦意。“这碗老鸭汤下肚,浑身都暖了。三百多年了,山河依旧,容颜如故,但你我都应该……真正休息了。”

  陈昂也饮尽杯中酒,感受着那点微薄的暖意。他看着对面这个与自己纠缠了数百年的宿敌,此刻更像是一位即将结伴远行的故人。

  “是该休息了。”陈昂的声音很轻,融入窗外的水声里。

  两人相视,再无他言。阳光透过老旧窗棂,在木桌上投下安静的光斑。水声、橹声、孩童的笑声,交织成一片永恒的背景。

  袁天罡缓缓向后靠去,闭上双眼,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气息变得绵长而平稳,仿佛沉浸在一个无需再算计、无需再守护的悠长梦境中。

  陈昂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河水东流,千年如一日。他的身影在午后的光晕中,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如同水中的倒影,轻轻一晃,便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酒馆角落里,只剩下一张空桌,两副碗筷,一锅见底的汤,和一个仿佛陷入沉睡、容颜却依旧年轻的袁天罡。

  三百多年的兴衰起伏,恩怨纠葛,最终都沉淀在这江南水乡的一碗老鸭汤里。容颜未老,山水渐旧,而故事,已悄然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