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文先生-《本宫靠赶集养活了全王朝》

  从闾左新区回来后,秦昭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些看似细小却影响深远的问题。

  她没有直接回宫,而是让侍卫转道,去了清辉学堂。

  此时已是下午,学堂一天的正式课程已近尾声,但仍有不少学子在实践田或工坊里忙碌,也有一些先生在书房整理教案。

  秦昭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负责教授“常识”与“实务”的主讲先生,一位姓文的中年儒士。

  文先生并非古板的老学究,他早年游学,见识颇广,对新政和“实学”抱有极大的热情,因而被选拔至清辉学堂任教。

  他刚送走最后几个询问算学题的学生,正准备喝茶歇息片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身后跟着恭敬的宫女嬷嬷。

  “文先生!”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又有些犹豫。

  文先生一见是雨宸公主,连忙起身行礼:“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失远迎。”他对于这位时常带来“天书”、启发新政的小公主十分尊敬,也知道她偶尔会来学堂看看,问些稀奇古怪却切中要害的问题。

  “先生不必多礼。”秦昭快步走进来,小脸上没了往日的轻松好奇,反而蹙着眉头,“我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

  “公主请讲,臣必知无不言。”文先生请秦昭坐下,让书童奉上茶水。

  秦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描述她的见闻:“先生,我今日又去了闾左那边看新盖的房子。房子很好,很结实,大家搬进去都很高兴。可是…可是我发现了一些别的事情。”

  “哦?何事让公主困扰?”文先生耐心地问。

  “就是…大家好像不知道该怎么一起好好住在那样的新地方。”秦昭努力表达着,

  “有人会把脏东西随手丢在门口漂亮的巷子里,弄得脏兮兮的。还有人为了谁家能在门前多放一点东西吵架,吵得很凶,孩子们都吓坏了。那些公用的地方,好像也没人管,落了叶子也没人扫。还有…还有人想把公家盖房剩下的砖头拿回家自己用…”

  她越说语气越低落:“文先生,为什么有了那么好那么新的房子,还会这样呢?大家不应该更爱惜才是吗?我看着,心里有点难受…总觉得…好像光有好看的房子,还不够似的。”

  文先生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温和而了然的神情。他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公主殿下观察入微,此问切中要害。那依公主之见,此等现象,根源何在?”

  秦昭被问得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嗯…可能是因为…以前大家住得散,破烂惯了?现在突然聚在一起,又是新的,就…就像嬷嬷说的,生了占小便宜、不顾别人的心思?”她复述着老宫女的话,但并不完全理解。

  文先生点点头:“公主所言,是一因。然更深层而言,此乃‘秩序’与‘公德’之初缺失也。”

  他尽量用浅显的语言解释:“昔日散居,各家自顾门前雪。今聚居于一井然有序之新区,便如同一个小小社群。既是社群,则需有共守之规约,共护之意识,共治之方法。

  譬如一室,需有家规;一族,需有族法;一国,需有律令。此新区亦然,非只砖瓦之事,更是人之相处之道。”

  “共守之规约…共护之意识…”秦昭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先生的意思是,需要给大家定一些一起遵守的规矩?比如,不许乱丢垃圾,不许抢占公地?还要让大家觉得,门口那条巷子是大家的,需要一起爱护?”

  “公主聪慧,正是此意!”文先生赞许道,“然规矩非自上而下强压即可,需引导百姓自知其利,共议共守,方可持续。譬如,乱丢垃圾者,污秽自身居所,易生疫病;抢占公地者,引发争执,邻里失和。此中利害,需使人明白。”

  “那…那该怎么做呢?”秦昭急切地问,“谁去给大家讲这些道理?谁去定规矩?谁去管那些吵架的事呢?里正爷爷好像忙不过来了。”

  文先生捋须微笑:“此正需教化与引导。学堂或可略尽绵力。臣可与其他先生商议,在常识课与实践课中,加入‘邻里和睦’、‘居处卫生’、‘公共规约’之内容。

  还可组织学子,赴新区宣讲卫生防疫之要,甚至可协助住户,共同商议拟定一份简单的《邻里公约》。”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于管理…或可仿古之‘三老’遗意,由住户自行推举一二正直热心、略有威望者,协助里正,处理这些日常琐碎纠纷,督导规约执行。其名或可称‘坊长’、‘街正’?此事,臣亦可奏报上官,提请有司斟酌试行。”

  秦昭听得十分入神,只觉得文先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的锁。原来这些问题早就有办法解决,只是需要人去想,去做。

  “我明白了!”她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谢谢先生!我知道该怎么跟父皇说了!不…是先让学堂的哥哥姐姐们去帮忙宣传定规矩,然后…然后再请父皇看看能不能让百姓自己选人管小事!”

  文先生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找到解决方法而重新焕发神采的小公主,心中感慨万千。她关注的并非宏大的战略,而是最细微的民生冷暖;她带来的不仅是天书奇技,更是一种体察入微的仁心。或许,这才是新政最能深入人心之处。

  “公主殿下心存仁念,体察民情,实乃百姓之福。”文先生由衷地说道,“学堂必当尽力,助公主达成此愿。”

  文先生沉吟片刻,目光中带着思索,又缓缓道:“公主殿下所察,实乃洞见细微。此等现象,根源或许并非百姓天生愚昧或品行不端,究其根本,恐在于‘教化’之未足,尤其是对这‘公共’二字,体会不深。”

  “教化未足?”秦昭重复着这个词,若有所思。她想起宫里的人都很守规矩,东西不乱放,说话有分寸,那是因为从小有嬷嬷、女官教导。而宫外的百姓…“先生是说,没有人教过他们,住了新房子,该怎么一起维护,该怎么和邻居相处吗?”

  “公主殿下解其意矣。”文先生颔首,眼中露出赞许,

  “昔日散居乡野,或蜷缩于陋巷,所求不过一己饱暖,一门安危。其所知所行,皆围绕一家一户。如今骤得新居,聚于规整坊巷,便是置身于‘公共’之域。何谓‘公共’?乃众人共有、共享、共担之所。然‘公共’之意识、之规矩、之德行,非天生便有,需后天之教化与引导。”

  他进一步解释道:“譬如,无人教导,稚子不知饭前洗手之要;无人提醒,或不知爱惜公物之理。百姓亦然。非其愿故意破坏,实乃不知其行为已损及他人、有碍观瞻、乃至埋下疫病隐患。更不知,这整洁的巷弄、和睦的邻里,最终受益者,仍是他们自身。”

  秦昭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似乎抓住了关键:“所以,不是他们坏,是没人教?就像…就像没人教过鸡鸭要怎么养才能多下蛋,没人教过堆肥一样?现在教了,大家就慢慢会了,日子就好了?”

  “正是此理!”文先生抚掌,“公主殿下以农事类比,恰如其分!这公共生活之规约、邻里相处之道,亦是一门学问,需启蒙,需习得。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如春风化雨,潜移默化。”

  “那我明白了!”秦昭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变得兴奋起来,“我们可以教大家!就像学堂教哥哥姐姐们识字、算数、农学一样!也可以教大家怎么一起把新家维护得更好!”

  她开始自发地思考:“可以在学堂里开新课?或者…让学堂的哥哥姐姐们去新区,像小先生一样,告诉大家乱丢垃圾会生病,吵架会让心里不痛快?还可以帮大家一起商量,定几条大家都愿意遵守的小规矩,写下来,贴在巷口?”

  文先生欣慰地看着眼前举一反三的小公主,笑道:“公主殿下所思,甚善!清辉学堂确可于此尽一份力。臣即刻便与诸位同僚商议,将公共卫生、邻里和睦、公共规约之要义,融入常识与实践课程。

  亦可组织学子,编些浅显易懂的顺口溜或画些图示,赴新区宣讲。若公主殿下允准,臣亦可拟一奏章,将殿下所思及学堂所议,呈报陛下及有司,或可推动由官府引导、百姓共议,订立这《邻里公约》,并推举贤能者协助管理琐事。”

  秦昭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她不再觉得那些问题是令人烦恼的麻烦,而是变成了一个可以通过学习、教导和共同协商来解决的新课题。

  她看到了比砖石水泥更深层的东西,人心的塑造与秩序的建立,同样需要精心“建造”,而这“建造”的工具,便是教化。

  “谢谢先生!”秦昭站起身,郑重地向文先生行了一礼,“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