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红妆残照债台新-《潇湘自立传》

  红妆残照债台新

  薛姨妈拿到了 王夫人 签字画押的 借据和婚书,如同 握住了 通往未来的 唯一钥匙,行动 变得 异常迅速而高效。她 动用了 分家后 自己手中 几乎全部的 流动现银,一部分 立刻 支付给了 林修然派来的 书吏,算是 暂时 堵住了 那迫在眉睫的 官方追债;另一部分,则 毫不吝啬地 投入到了 薛宝钗 与贾宝玉的 婚事筹备中。

  然而,这场 被赋予了 “救赎”使命 的婚礼,从始至终,都笼罩在一种 难以言喻的 仓促、压抑 和 悲凉之中。

  婚期 定在了 下月初六,距离 王夫人签下借据,不过 短短十日。时间 紧迫得 令人窒息。荣国府 这边,早已 没有了 往日 操办喜事时的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府内 因分家 而显得 更加 空旷破败,下人们 个个 垂头丧气,走路都 带着小跑,生怕 触怒了 哪位 心情不佳的 主子。所谓的 “筹备”,不过是 将 几处 主要的厅堂 草草打扫,挂上些 半新不旧的 红绸 应景,透着一股 浓浓的 敷衍与寒酸。

  贾宝玉 自那日 听闻 要娶宝钗 的消息后,便 一直 痴痴傻傻,不言不语。他 终日 呆坐在 怡红院 那棵 已有些 枯萎的海棠树下,眼神空洞,望着 潇湘馆的方向,仿佛 灵魂 早已 随那个人 而去。袭人、麝月 等人 在一旁 苦苦相劝,为他 换上 大红的吉服,他却 如同 一个 没有知觉的 木偶,任由摆布,脸上 不见 一丝 喜色,只有 一种 近乎 绝望的 麻木。

  而这场婚礼中,最令人 心酸的 一幕,发生在 荣庆堂 深处。

  贾母 自那次 吐血昏迷后,病情 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 都 昏昏沉沉地 躺在床上。但 对于 宝玉的婚事,她 却 异常 清醒 而 固执。她 心里 跟明镜似的,知道 这场婚事 背后 是怎样的 交易与无奈,知道 宝玉 心中 装着的是谁。她 觉得 自己 对不起 女儿贾敏,对不起 外孙女黛玉,更对不起 自己 最疼爱的 孙子宝玉!

  在婚礼前 两日,贾母 忽然 精神 好了些,强撑着 让鸳鸯 扶她坐起来。她 颤巍巍地 指着 床尾 一个 上了年头、紫檀木雕花的 大箱子,对鸳鸯说:“打开它。”

  鸳鸯 含泪打开箱子。里面 整整齐齐地 摆放着 贾母 当年的 嫁妆——一套 赤金镶嵌 各色宝石的 华丽头面,几匹 早已绝版的 缂丝云锦,还有 一些 价值连城的 古玉摆件 和 首饰。这些 东西,跟随了 贾母 一辈子,是她 作为 史侯家千金 出嫁时 的荣耀象征,也是她 晚年 最重要的 精神寄托 和 体面所在。

  贾母 伸出 枯瘦的手,轻轻 抚摸着 那些 冰冷的宝石 和 光滑的锦缎,老泪纵横。她 对鸳鸯说:“鸳鸯…… 把这些…… 都拿出去……悄悄地……找个 可靠的当铺……当了吧。”

  “老太太!”鸳鸯 闻言,“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哭道:“不可啊!这是您 压箱底的 东西了!是您 一辈子的 念想啊!怎么能……”

  “傻孩子……”贾母的声音 虚弱而沙哑,却带着 一种 不容置疑的 决绝,“如今…… 府里成了 这个样子……宝玉娶亲……总不能…… 太不像样……我这点东西……留着……还有什么用……就当是…… 我这个 没用的老祖宗……最后…… 能为他做的……一点事吧……”

  她 说着,又是一阵 剧烈的咳嗽,几乎 喘不过气来。鸳鸯 心如刀绞,她知道,老太太这是 要用自己 最后的体面,去为孙子 换取 婚礼上 一点点 微不足道的 光彩,去弥补 她心中 那 无尽的愧疚!

  最终,鸳鸯 哭着 捧着一部分 最易变现的 首饰,悄悄出府,走进了一家 信誉尚可的 大当铺。当那 沉甸甸的 金钗玉佩 被 柜台后的 朝奉 用 冰冷的镊子 拨弄估价时,鸳鸯 只觉得 那 “死当”的印章,如同 盖在了 老太太的 心口上一般疼痛。

  换来的 几百两银子,被贾母 执意地 交给了 王熙凤,用于 置办酒席、打赏下人。她 希望,至少 在 婚礼当天,能让宝玉 感受到 一点点 来自祖母的 温暖与祝福,尽管这祝福,是如此的 沉重而悲凉。

  到了 初六那日,婚礼 如期举行。场面 冷清得 令人心酸。来的宾客 寥寥无几,大多是 一些 碍于情面、不得不来的 远亲,以及 薛家 那边的 一些 商贾朋友。贾赦邢夫人 称病不出;贾政 强打精神 应酬着,脸上 却 满是 掩不住的 羞愧与疲惫;王夫人 则 躲在房里,连面都不敢露。

  新娘薛宝钗,穿着 一身 大红百子缂丝嫁衣,头戴 赤金五彩凤冠,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她 由着 喜娘搀扶,一步步 走过 冷清的庭院,脸上 始终 带着 那种 她惯有的、端庄得体的 微笑。只是,那笑容 底下,眼神 却 平静得 有些过分,仿佛 眼前 这一切的 仓促与寒碜,早已在 她的 预料之中,或者说,是她 为达成目标 所必须付出的 代价。

  新郎贾宝玉,则 完全 像个 提线木偶。他 穿着 不合身的 大红喜服,目光呆滞,在 傧相的 引导下,完成着 一项项 仪式。拜天地时,他 毫无反应;拜高堂时,他 看着 形容枯槁的贾母 和 强颜欢笑的贾政,眼中 闪过一丝 痛苦;夫妻对拜时,他 甚至 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被 身边的袭人 死死扶住。

  整个婚礼,没有 喧闹的 锣鼓鞭炮,没有 真挚的 祝福欢笑,只有 一种 令人窒息的 沉默 和 压抑的 抽泣声(来自几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当 礼成 的喊声 响起时,众人 仿佛 都 松了一口气,却又 感到 一种 更深沉的 悲哀。

  洞房花烛夜,怡红院内。红烛高烧,却 映不亮 满室的 凄冷。宝钗 端坐在 铺着 大红鸳鸯被的 床沿,静静地 等待着。而宝玉,却 径直 走到 窗边,望着 窗外 那轮 冰冷的残月,口中 喃喃地 念着:“林妹妹…… 林妹妹……” 泪水,终于 无声地 滑落下来。

  与此同时,荣庆堂内。贾母 听着 远处 隐约传来的 、 象征礼成的 微弱声响,浑浊的眼中 流下 最后一滴眼泪。她 知道,她 用自己 最后的嫁妆 换来的,并非 孙子的幸福,而是一个 更加 沉重不堪的 未来。她 缓缓地 闭上了眼睛,气息 愈发微弱。那 曾经 象征着 贾府 无限荣光的 史老太君,她的时代,终于 在这场 仓促而悲凉的 婚礼中,彻底 落下了帷幕。而贾府 头顶的 债务乌云,并未散去,反而 因为 这场 “金玉良缘”,变得更加 浓重 而 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