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凤阙丹墀试新声-《潇湘自立传》

  凤阙丹墀试新声

  入宫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与暗流汹涌的等待中,终于到来。

  天色未明,竹影轩内便已灯火通明。紫鹃和雪雁几乎是屏着呼吸, 手脚极其轻柔地伺候黛玉梳洗装扮。 沐浴用的是精心调配的、带着淡淡梅花冷香的浴汤;绞脸、敷粉、描眉、点唇,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力求妆容清雅自然,不露丝毫雕琢痕迹。

  那套“天水碧”的宫装被小心翼翼地捧出, 在烛光下展开, 雨过天青的色泽流淌开来,其上织就的竹影仿佛在微光中呼吸。 紫鹃指尖微微发颤,为黛玉一层层穿上中衣、衬裙,最后才套上那件工艺繁复的外袍。 系上同色系宫绦时,她反复调整了三次,直到那结扣端正完美,才长长舒了口气。

  最后是首饰。那套特意打造的白玉嵌淡紫碧玺头面被端了上来。 一支白玉竹节主簪斜插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簪头垂下两串细小的碧玺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一对白玉耳坠,造型简练,恰到好处地修饰着脸型; 腕上戴了一对素面白玉镯,除此之外,再无半点金银俗物。

  装扮停当,黛玉立于镜前。 镜中人,眉目如画,气度清华,一身素雅宫装非但不显寒素,反衬得她如空谷幽兰,冰壶秋月,与周遭那些预想中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姑娘……”紫鹃声音哽咽,眼中满是骄傲与担忧交织的复杂情绪,“您……一切小心。”

  黛玉回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安抚的笑意: “放心。”

  时辰已到,宫中所派的青帷小车已候在门外。黛玉由紫鹃扶着,缓步走出竹影轩。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巷口寂静。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安宁的“竹影轩”匾额,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驶向那重重宫阙。越靠近皇城,空气仿佛越发凝重。穿过一道道巍峨的宫门,朱墙高耸,琉璃瓦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身着甲胄的侍卫肃立两旁,目光如炬,无形的威压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在引路内侍的带领下,黛玉垂眸敛息,步履沉稳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金砖,两侧是望不到头的殿宇楼阁, 偶尔有衣着华丽的宫人低头匆匆而过,裙裾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更添几分寂静的压迫感。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中的澄瑞亭。尚未走近,已闻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夹杂着女子娇柔的笑语。亭外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彩蝶纷飞, 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亭内,早已珠围翠绕,香风扑面。各府诰命、千金小姐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咚, 或端庄,或娇媚,或矜持,或活泼, 如同一幅活色生香的仕女图。

  黛玉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却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她这身清极雅极的装扮,在这片姹紫嫣红中,显得尤为突兀,也尤为醒目。有惊讶,有好奇,有不屑,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目不斜视,依着内侍的指引,在自己的座位上安然落座。 位置不算靠前,却也并非末席。 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套 精美绝伦的 甜白釉瓷茶具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细腻的釉色,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

  皇后娘娘凤驾将至,众人起身迎候。黛玉随着众人行礼,动作规范,姿态优雅,却自有一股疏离之气。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黛玉只是略动了几筷清淡的菜蔬,酒更是浅尝辄止。 她安静地坐着,听着席间众人或真或假的奉承,看着她们或明或暗的较量,心中一片澄澈,竟无半分波澜。 这宫闱的繁华与心计,于她而言,竟如同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席间,自然少不了才艺展示环节。各家千金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或弹琴,或作画,或献舞,争奇斗艳,力求博得凤颜一悦。

  轮到黛玉时,亭内瞬间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以才名着称、却又特立独行的林家孤女,会拿出什么本事。

  黛玉从容起身,行至亭中早已备好的书案前。 她并未选择需要长时间准备的绘画,也未弹奏需要情绪渲染的琴曲。 她只是铺开一张 洒金粉蜡笺,挽袖研墨, 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她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运笔如飞。

  不过片刻,一首七绝已然写成。她双手捧起诗笺,由内侍呈给皇后。

  皇后接过,轻声念出: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诗是咏白海棠的,却句句暗合自身心境。“淡极始知花更艳”,是自信,亦是自况;“欲偿白帝凭清洁”,是志向,更是风骨。

  皇后念罢,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亭中那位静立的身影。 只见她一身素净,却气质清华,仿佛一株远离尘嚣的空谷幽兰。 与周遭的浮华相比,这份清冷与孤傲,反而更显珍贵。

  “好一个‘淡极始知花更艳’!”皇后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赏,“林姑娘才情高洁,性情亦是不俗。这诗,这气度,倒是配得上你身上这别致的衣料。”

  皇后此言一出,等于当众肯定了黛玉的才学与品味。席间众人神色各异,羡慕、嫉妒、重新审视者皆有之。

  黛玉神色不变,只是再次深深一福:“娘娘谬赞,黛玉愧不敢当。”

  整个宴会,黛玉便以这样一种不卑不亢、清雅自持的姿态,安然度过。 她不主动攀附,也不刻意避让,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如同一道独特的风景。

  宴席终了,众人谢恩告退。黛玉随着人流走出御花园, 踏上归途的宫道时,夕阳已将朱墙染成了温暖的橙色。 她回首望去,那重重宫阙在暮色中更显巍峨神秘,却也更加……冰冷遥远。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这一关,她算是过了,而且过得漂亮。

  马车驶离皇城,驶向那个虽然简朴,却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竹影轩。车窗外的市井喧嚣渐渐入耳,她竟觉得这凡俗的吵闹声,比那宫中的仙乐更令人感到亲切与安心。

  她知道,经此一事,“林黛玉”和“竹影轩”的名号,将真正在京城的顶层圈子里留下印记。未来的路,或许依旧不会平坦,但她的脚步,必将更加坚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