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份来自过去的“人情”-《重生90:大国工匠的基建之路》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喧闹的车间。

  几十号人,上百只眼睛,全都死死盯着王大锤和他手里的那个轴承。

  之前还震耳欲聋的切割声、捶打声、叫骂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连空气都凝固了。

  希望的火焰才刚刚蹿起三尺高,就被这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得连一缕青烟都不剩。

  “两个月……那他妈的还搞个屁啊!”

  孙志第一个憋不住,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铁料堆上,铁管“哐啷”滚了一地,发出的噪音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没人骂他。

  张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他扶着那台冰冷的、尚未完工的机器骨架,像扶着一块墓碑,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完了……这下全完了……”

  总工程师的专业和体面,在“五毫米”这个天堑般的差距面前,碎得一干二净。

  团队的士气,在这一刻,从沸点直接跌入了冰窟。

  林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茫然。

  他的大脑在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疯狂搜索着前世今生所有的知识储备,试图找到一条生路。

  用小一号的轴承替代?不行,这台暴力机器的扭矩能在一秒钟内把它碾成粉末。

  自己动手加工一个?更是天方夜谭。

  没有高精度的大型卧式车床,没有控温精确到度的热处理炉,造出来的顶多算个铁环,装上去就是自杀。

  从国外紧急空运?先不说有没有门路,光是跨国寻找、询价、报关,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一条条路,在他的脑海里亮起,又迅速熄灭。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超越时代三十年的知识,在最基础的工业现实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难道,真的要倒在这里?倒在这颗小小的轴承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林旬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布满油污、灯光昏暗的老旧车间。

  一台产自德国、精密得如同艺术品的瓦尔特车床。

  以及一位须发皆白、满手老茧,眼神却比年轻人还亮的老钳工。

  钱师傅!

  滨海市第三机械厂!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细节,如同被闪电劈中,豁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猛地想起来,当初他修复那台瓦尔ter车床后,钱师傅像炫耀自家宝贝一样,带他参观过厂里的“死仓库”。

  那里面,堆满了为早已淘汰的、傻大黑粗的苏联老旧设备准备的备用零件。

  那些设备,很多都是重工业领域的巨无霸,比如……轧钢机!

  而轧钢机上用的,不正是那种大尺寸、耐高温、抗冲击的重型推力轴承吗!

  林旬的心脏,像是停跳了几秒后,又被狠狠地用电击棒来了一下,猛地一缩,然后疯狂地搏动起来!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朝办公室冲去。

  所有人都被他突兀的动作惊得一愣。

  “林总……”王大锤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林旬头也不回,只甩下一句话:“都别动!等着!”

  他一阵风似的冲进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所有探寻的目光。

  他抓起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凭着记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了出去。

  “嗡……咔哒……嗡……咔哒……”

  漫长的转接音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喂?哪位啊?”

  “钱师傅,是我,林旬。”

  “林旬?”电话那头的钱师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喜的大笑,“哎哟!你个臭小子!我还以为你发了财,飞黄腾达,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给忘了呢!怎么有空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钱师傅,救命啊!”

  林旬没时间寒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直截了当地把情况说了。

  他用最快、最精准的语言,将自己需要的轴承型号、内外径、厚度以及必须耐高温抗冲击的性能要求,一口气报了出来。

  电话那头,钱师傅的笑声消失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每一秒的安静,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林旬的心上。

  “大尺寸的调心滚子轴承……还是耐高温的……”钱师傅的声音透着为难,“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好找了。”

  林旬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

  就在林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钱师傅话锋一转,嘿嘿笑了起来,像个得了手的顽童。

  “你小子,运气是真他娘的好,你说的这个型号,我有点印象,好像是给咱们厂那台老掉牙的‘红星59式’轧钢机配的。那台机器都拆解当废铁卖了十几年了,但备件仓库里,好像……好像还扔着几个没开封的。”

  “真的?!”林旬的血液瞬间倒流,重新灌满了四肢百骸!

  “我也不敢给你百分百保证,毕竟年头太久了。这样,你别急,等我消息,我这就去找找,要是真找到了,晚上给你回电话。”

  “钱师傅,拜托了!这事儿……关系到我们厂里几十号兄弟的饭碗!”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电话挂断。

  林旬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夜幕降临。

  车间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走。

  大家默默地收拾着工具,或者干脆坐在冰冷的铁料上抽着烟,谁也不说话。

  那台半完工的钢铁巨兽,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中,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铃铃——!”

  林旬一个箭步冲过去,几乎是扑到桌前,一把抓起了听筒。

  “小子,找到了。”

  钱师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

  “两个,全新的,苏联原装货!上面那层黄油,比你年纪都大!我拿卡尺量了,跟你说的尺寸,一个丝儿都不差!”

  “太好了!”林旬激动得差点把电话给捏碎,他甚至想冲出办公室对着夜空大吼一声。

  “不过……”钱师傅又故意拖长了音调,“这东西是厂里的资产,按规定,是绝对不能拿出去的……”

  “钱师傅……”林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呢,”老头子在电话那头促狭地笑道,

  “我们备件仓库那把老铜锁,最近好像有点不灵光,我这个管仓库的老头子,眼神也不太好使。今晚十点,在厂子后门那条黑漆漆的小路上,万一有谁不小心把这玩意儿‘掉’了一个出去,我老眼昏花,肯定是看不见的。”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林旬全身。

  他知道,这哪里是锁不灵光,这分明是一份沉甸甸的、冒着风险的人情!

  “钱师傅,这份人情,我林旬记下了!”

  “少跟老子来这套虚的!”钱师傅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小子当初救了我的‘老伙计’,那是看得起我们这帮老骨头的手艺,我今天还你一个人情,咱们两清了!以后别说欠不欠的,难听!”

  顿了顿,他催促道:“赶紧的,带个能搭把手的过来,这玩意儿死沉!别让厂里巡夜的看见!”

  晚上十点,夜凉如水。

  林旬带着赵富贵,开着那辆破吉普车,连车灯都没敢全开,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滨海三机厂的后门。

  昏暗的路灯下,一道瘦削的身影早已等在那里。钱师傅一个人,正用一辆吱吱作响的小推车,吃力地推着一个用破麻袋包裹的、沉重无比的圆形物体。

  “快,搭把手!他娘的,差点闪了老子的腰!”钱师傅看见他们,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两人连忙跳下车,冲了过去。

  当林旬和赵富贵合力将那个东西抬起来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分量。

  那巨大的、冰冷的、隔着麻袋都能闻到浓郁黄油味的轴承,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它沉甸甸的,像一颗真正的、钢铁铸就的心脏。

  “砰”的一声,轴承被安稳地放进吉普车后座。

  “钱师傅,大恩不言谢!”林旬看着眼前这位老人,郑重地说道。

  “行了行了,赶紧滚蛋,看见你们就心烦。”钱师傅不耐烦地摆摆手,佝偻着身子,转身就要融进黑暗里。

  他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车里的林旬。

  昏黄的灯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沟壑。

  “小子,我听说了,你在外面搞得风生水起,是要干大事的人。”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记住,机器坏了,有图纸,有尺寸,总能修好。”

  “可要是人心坏了,”钱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诫。

  “那就没得修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了林旬一眼。

  “自己……多长个心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