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光里的刺-《一天一个短篇虐文故事》

  林晚星十五岁那年,陈爷爷的板车轱辘彻底锈死了。

  那天清晨,老人像往常一样去推板车,刚一使劲,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车轴断了。他蹲在地上,看着那根磨得发亮的铁轴,枯瘦的手指在断口处摸了又摸,半晌没说话。

  林晚星站在门口,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被晨雾浸得发白,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这几年陈爷爷的咳嗽越来越重,冬天尤其厉害,常常咳得整晚睡不着,背也比以前更驼了,捡废品时要歇好几次才能喘过气。她知道,这辆板车是他们的命根子,是爷爷撑着病体换来她一口热饭的依仗。

  “爷爷,我去修。”她走过去,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陈爷爷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密:“修不好了,得换新的。”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裹住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十块,“这点钱不够。”

  林晚星看着那点钱,咬了咬下唇。她知道爷爷攒钱有多难,废品的价钱一降再降,他常常要走断腿才能换回几个硬币。这些钱,是他从牙缝里抠出来,想给她攒学费的——他总念叨着,要让她像别家孩子一样去读高中。

  “我去想办法。”她说完,转身就跑。

  她跑到常去的那个戏班子,班主正在给徒弟们排新戏。看到林晚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班主放下手里的鞭子:“星星,怎么了?”

  “班主,您这儿……缺不缺打杂的?”林晚星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我什么都能干,搬道具、扫场地、给大家端茶送水……只要给我工钱就行。”

  班主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他看着这孩子长大,知道她性子要强,若非实在没办法,绝不会开口。他打量着林晚星,这姑娘长身玉立,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唱起戏来更是身段灵动,嗓音清越,是块好料子。

  “打杂的活儿累,钱也少。”班主沉吟着,“不过我最近要带徒弟去邻市演出,缺个跑龙套的,不用唱词,就站个场面,一天给你二十块,管饭,去不去?”

  林晚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去!我去!”

  她跑回家告诉陈爷爷时,老人正在用铁丝勉强捆着断了的车轴,听见这话,手猛地一顿:“跑龙套?那得多累?你还在长身子……”

  “不累的爷爷,”林晚星蹲下来,帮他扶着车轴,“就站一会儿,还能学本事呢。等我赚了钱,就给您买辆新板车,再给您抓副好药治咳嗽。”

  陈爷爷看着她眼里的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孩子懂事,可越是懂事,他心里越不是滋味。他摸了摸她的头,那头发已经长了,乌黑柔顺,不像小时候那样枯黄:“路上当心,别冻着。”

  演出的地方在邻市的剧院,离城中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林晚星跟着戏班子坐最早的班车出发,天不亮就起,天黑透了才回来。她果然像自己说的那样,什么活都抢着干,搬沉重的戏服箱子,打扫后台的卫生,给前辈们递毛巾端水,轮到她上场时,就挺直了脊背站在角落里,眼神专注地看着主角们的表演。

  有一次,一个唱花旦的师姐临时闹肚子,有段简单的伴唱没人顶替。班主急得团团转,林晚星突然小声说:“班主,那段词我会。”

  众人都看向她,那师姐的调子又高又急,连几个老徒弟都未必能唱准。班主半信半疑:“你试试?”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站到台侧,随着锣鼓点起了调。她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清泉,高低转折处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比原唱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后台的人都看呆了,连台上正表演的老生都忍不住多瞟了她两眼。

  唱完之后,班主拍着大腿叫好:“好丫头!真是块唱戏的料!”

  那天演出结束,班主多给了她五十块钱:“这是你应得的。”

  林晚星攥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钞票,手指都在发颤。她没舍得花,回到家就塞进了陈爷爷那个布包里。老人看着钱,又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颊,眼眶湿了:“星星,苦了你了。”

  “不苦,”林晚星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等我以后唱出名了,就让您住大房子,再也不用捡废品了。”

  日子好像有了盼头。林晚星在戏班子里越来越受器重,从跑龙套到演小配角,渐渐有了几句像样的唱词。她赚的钱越来越多,给陈爷爷买了新的板车,还抓了几副治咳嗽的药。老人的气色好了些,只是咳嗽还是没断根,尤其是阴雨天,咳得更厉害。

  变故是在一个雨夜发生的。

  那天林晚星刚从剧院回来,浑身淋得湿透,刚进门就听见陈爷爷在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她赶紧去扶他,却发现老人的手烫得吓人。

  “爷爷!您发烧了!”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想背起他去医院,可陈爷爷太沉,她刚站直就踉跄了一下。

  “不去……不去医院……”陈爷爷喘着气,拉着她的手,“太贵了……躺躺就好了……”

  “不行!”林晚星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眼泪噼里啪啦地掉,“钱我有!我现在就去叫车!”

  她把自己攒的钱都拿了出来,揣在怀里,冒雨跑到巷口拦出租车。雨水打在脸上生疼,她却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爷爷。

  医院的急诊室亮着惨白的灯,陈爷爷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色灰败得像张旧纸。医生拿着化验单出来,眉头紧锁:“老人家是急性肺炎,还有严重的肺气肿,得住院治疗,先交五千块押金。”

  五千块。

  林晚星手里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她站在走廊里,看着玻璃窗外瓢泼的大雨,浑身冰冷。她想去找戏班子的人借,可这么晚了,谁会有这么多钱?她想去找废品站的老板预支,可人家也只是个小本生意……

  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林晚星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淡,“我是星途娱乐公司的星探,前几天在剧院看了你表演,觉得你很有潜力。我们公司想跟你签合约,先给你一万块预付款,你考虑一下。”

  星途娱乐。林晚星听说过,是市里有名的娱乐公司,捧红过不少明星。可她从没想过要进娱乐圈,她只想好好唱戏,陪着爷爷。

  “我……”她咬着唇,看着病房紧闭的门,里面躺着她唯一的亲人,“我签。”

  挂了电话,她蹲在走廊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哭了。雨水顺着裤脚流进鞋子里,冻得她骨头疼,可心里更疼。她知道,签下那份合约,就意味着要离开戏班子,要去面对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里或许有光鲜亮丽,或许也有看不见的陷阱。

  可她没有选择。为了陈爷爷,她什么都愿意做。

  第二天,星途娱乐的人就来了,带来了合约。林晚星没看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只看到了预付款那一栏的数字。她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拿到钱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冲到收费处交了押金。看着护士把收据收走,她才松了口气,仿佛那不是钱,而是爷爷的命。

  陈爷爷醒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星星,是爷爷拖累你了……”

  “爷爷别说傻话,”林晚星握着他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是好事啊,以后我能赚更多钱,让您享福了。”

  她强笑着,可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想起签约时,那个星探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打量,让她很不舒服。她想起合约里那些“服从公司安排”“不得擅自解除合约”的字眼,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上。

  可她不能后悔。

  陈爷爷住院的日子里,林晚星请了假,没日没夜地守着他。她给他擦身,喂他吃饭,给他读从废品堆里捡来的旧报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老人脸上,他的咳嗽轻了些,偶尔会笑着说:“星星读得真好,比收音机里的还好听。”

  林晚星就笑,继续读下去,声音却悄悄哽咽了。她知道,从签下合约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彻底改变了。那个在废品堆旁唱戏的女孩,那个只想陪着爷爷过安稳日子的女孩,再也回不去了。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陈爷爷还是很虚弱,林晚星扶着他,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那棵老槐树时,林晚星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树还是那棵树,只是更粗壮了些,枝叶也更茂密了。她想起十年前那个被丢在这里的小女孩,想起那个掉了耳朵的布娃娃,想起陈爷爷背着她走进夜色的背影。

  “怎么了,星星?”陈爷爷问。

  “没什么,”林晚星摇摇头,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就是觉得,爷爷您真好。”

  陈爷爷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爷爷就你一个指望了。”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把爷爷的手攥得更紧了。她抬头看向天空,阳光刺眼,她却仿佛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黑暗里,有即将到来的聚光灯,有未知的挑战,或许,还有一些她根本无法预料的、淬着毒的刺。

  可只要身边有爷爷,她就敢往前走。

  她不知道,那些刺,早已顺着风的方向,悄悄朝她伸了过来,而源头,正是她以为早已埋葬在岁月深处的过去。